“精市…”明浩的聲音有些憔悴感,他似乎猶豫好一會兒,說,“你奶奶住院了。昨晚摔了一跤,就…情況一直不好。”
“你要回來看看嗎?”
仿佛血液都凝滞住,暖洋洋的空氣成了阻塞呼吸的禍首,幸村遲鈍地反應幾秒,才下意識詢問:“上個月還是很健朗的,奶奶還在澆花。”
諾亞的動作頓住了,勺柄觸碰漂亮的咖啡杯,發出清脆的聲響。
天海的視線也瞬間定在幸村身上。
“……我知道了。”幸村捂住臉,遮掩了表情,但從手臂繃緊的肌肉能看出他的心神不定。
“爸,我很快就回神奈川,把地址發給我吧。”
又說了幾句,幸村挂斷通話,下意識地起身,又在理智的驅使下坐了回去。
“我準備退賽。”他說,“夜場的比賽不打了。”
幸村給早苗打電話,向他複述這一決定。
“怎麼這麼突然?”早苗略微擡高的聲音傳出,“即便臨時決定退賽,至少,今天發布會上要向大家說明情況。自己直接消失了,對賽方和媒體都是失禮的事情吧?”
“那就失禮吧。”幸村有點不耐煩,“既然和你說了,我當然已經想好這麼做的後果。”
“你連三個小時都等不了嗎?哪怕坐晚上的飛機呢?”
“我等不了。”幸村冷漠道。
“……”早苗換了一種方式,“老人家情況還好吧?”
“現在住院觀察。”
“既然脫離危險了,你不必那麼着急。三個小時而已,幸村君。你是球員,你走了我們有誰能在記者面前拿話筒發言的?”
“走吧。”
幸村和天海齊齊看向諾亞,兩人都沒反應過來。
“阿一,把免提開了。”諾亞一直偏向手機說話的方向。
幸村似乎還沒回過神,放下電話點開免提。
“發布會由我出席,作為主教練。羽多跟着幸村一起走。這樣可以嗎?”
“諾亞?!”早苗吃驚。
幸村抿起唇,臉上的焦急肉眼可見地化為擔憂。讓諾亞面對媒體…
天海垂下眼眸。
“這倒是…可行。”
畢竟諾亞身份特殊,他是有這個分量的。無論是說明理由,還是代替幸村道歉,亦或吸引媒體的注意力……
“隻有三小時的話……”幸村開始重新考量。
“回去吧。”諾亞的話輕,但無比堅定。
幸村看向諾亞,幾秒便做了決斷,“好。”
諾亞不是…被一直護在身後的瓷娃娃,從來不是。他此刻感同身受,所以決定站到幸村的前方,出于自己的意志。而非因幸村的請求。
“我走了。”幸村起身,手臂被摸索的諾亞撞到。他停住腳步,回頭。
“路上别着急,慢點開車。”諾亞低聲囑咐。
幸村微不可聞地笑了笑,柔聲許諾,“我會的。”
下午三點,今日賽前發布會。
雅高體育館能容納兩百人的記者會現場被硬生生擠進三四百人,除了覆蓋到大廳門口的各路記者,後台也站滿了網壇頂尖選手。
當年強勢展現統治能力的人物已不再能産生威脅,大家多少都懷着惋惜去追憶諾亞每一記“genius shot”,學習它。
萊昂納德,H2H戰績0-5,在他想戰勝諾亞的那一刻到來之前慘遭退役消息,當時的心情可謂複雜,不知應該松一口氣,還是源于傲氣的遺憾。
阿卡,H2H戰績0-4,在諾亞橫空出世後明白了自己其實并非衆多媒體吹捧的那般天才。他認為自己在技術成熟後并非沒有赢下諾亞的實力。但諾亞沒給他這個機會着實可惜。
霍夫曼,當時正值巅峰期的他在賽場上仿佛成了“老胳膊老腿”,拿諾亞毫無辦法,又站在對面真實地體驗過他“發瘋”名場面。也是唏噓。
傑森·高爾吉亞,此時内心充斥着擔憂與憤怒。雙手叉腰站在後場,對那堆可惡的記者虎視眈眈。他的經紀人膽戰心驚地站在一邊,生怕這位發瘋。
“來了。”幾聲低呼,身穿披風大衣的諾亞在早苗的引導下上台,坐在接受采訪的主位,早苗作為幸村的經紀人輔助在旁。
他試圖幫忙調整了下座椅,然後把話筒更準确地對向諾亞。
其他包括天海在内的團隊成員(除羽多)都在場下。
諾亞坐定後,雙眼閉合,兩手從容地在桌面交叉。
“已經開了。”早苗小聲提示。
諾亞點頭,“大家好,我是幸村精市的主教練,諾亞·高爾吉亞。感謝大家一直以來對幸村的關注和支持。
很遺憾,因為幸村的私人原因,他無法在接下來的比賽做到專注的表現和精彩的對決,考慮到本身的狀态和對賽事的影響,在我們讨論後,決定退出接下來的比賽。
我們已經和賽事方進行了溝通,确認在1/4決賽的退賽決定。
很抱歉未能支持接下來的賽程安排,也很抱歉,這次沒能滿足衆多球迷的期待。
我們由衷祝福其他優秀運動員的精彩表現,為他們加油。”
非常得體熟練的公關話術,延續了諾亞一貫的滴水不漏。
萊昂納德輕歎,心裡感慨萬分。
傑森的眼裡有點濕潤,看到弟弟在媒體面前平靜地說話,仿佛和從前沒什麼不同。
接下來的記者提問環節,剛開始時因大家過于踴躍而被官方主持人介入,變得稍微有秩序了一些。
Q:“諾亞,請問能具體說明幸村的‘私人原因’嗎?”
A:“既然是私人原因,當然有權利不作公開。相信大家出于對人權的尊重,都能理解。”
Q:“諾亞,很抱歉提及這個問題。到現在為止,你是唯一一位眼盲的網球教練,請問你是以什麼樣的方式進行工作?這其中是否存在巨大的困難?”
台上諾亞沒什麼反應,後台的傑森倒快炸了,低低咒罵,“F**** *** b***”
A:“确實存在一定的困難,我也很高興自己過去的經驗能讓幸村融會更多樣的技戰術,從而在比賽中發揮更出色的競技水平。無論如何,我們的教練-球員關系持續到了現在。”
Q:“諾亞,我聽說幸村從未支付你作為主教練的薪酬,請問這是真的嗎?”
諾亞若有若無地撇了下嘴角:“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聽聞,我和幸村之間的聘用協議從未透露給第三者。當然,因為涉及我的私人收入,我也有權利不作公開。”
Q:“諾亞,你與傑森曾是最好的雙打搭檔之一,現在作為幸村的教練,假如他們相遇,你更傾向于誰獲勝呢?你是否有對幸村透露過傑森的某些弱點呢?”
諾亞的拇指些許收緊,與前面一樣沉默了幾秒才作答:“幸村和傑森,都是兼具優秀身體素質和精神意志的頂尖運動員。我相信他們在比賽場上為了勝利而戰鬥的心情是不會被任何場外情感左右的。而在大數據被越來越多球員使用的時候,我是否透露弱點也不會造成影響。所以這兩個問題并無意義,對于非現役的網球教練。”
Q:“諾亞,幸村每次奪冠感言都提到了你對他的影響和幫助,但在其他采訪中,你又提到自己行動不便是‘需要操心的那個’。請問你如何看待自己作為盲人教練在幸村職業過程中的作用呢?”
……
天海轉身,掩飾地拂去眼角的淚。慢慢從後台退出會場。諾亞平靜的回答漸漸遠去,直至被厚重的門隔斷。
仰視所見的日光燈令人頭暈目眩。
實在是…過于殘忍了。
所以才厭惡啊。
可是,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的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