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真的合适嗎？”

“哈哈哈哈。”天海這才忍俊不禁，搭着幸村的肩，“開玩笑的啦。”

三人回了三樓的宿舍。天海把諾亞推坐到單人沙發，自己坐在沙發扶手上，幸村則坐在床沿。

諾亞有點感慨，“沒想到日本今年走得這麼順。”

“跟很多球員超齡了有關系。不過，也是我和幸村，包括優都比較站得住。”

“西班牙今年還是很厲害。”幸村說，“不知道我們誰會碰上布朗。”

“阿卡嗎？”諾亞想了想，“我感覺日本隊暫時沒有能赢他的人。”

“我想也是。”天海抱臂，“大師賽冠軍這種強度，很難對付。”

“他比較靈活，防守範圍又大，今年的侵略性也變得很強。”諾亞雙手抱着自己的右膝，有些不确定地分析着，“就像把自己的強力棋子全部都往前推到戰鬥區域，有一種洶洶氣勢。”

“如果是諾亞的話，有把握嗎？”

“這個，要比過才知道。”諾亞輕笑，“我記得西班牙隊還有一個職業球員叫阿爾伯特，我去年在青少年美網遇到過。他擅長紅土，厚積薄發的球風。遇到了得特别沉穩才行。适應他的思路後，就會好打很多。”

視力恢複後，諾亞的經曆瞬間豐滿了許多。正常的準職業的确是這樣的。

雖然這兩年日本網協慢慢與國際接軌，像衆多俱樂部那樣接納一些從一線退下來的職業選手或者有過準職業經曆的實踐派，國内的整體氛圍依舊有種“關起門自嗨”的感覺。許多國際青少年賽事在日本的關注度都沒有全日青高，國内的小選手很多也以全日青優勝為目标。

他們對世界有些敬而畏避，隻想在準備好了之後，再踏出步。

像天海以前打過的最高級别比賽就是全日青，去年得到松原的建議後，才走出去曆練。

殊不知，就算是青少年世界級大賽，在職業網球的視角也不過是一個屬于年輕人的“避風港”罷了。

“青少年賽的球員不弱的。隻不過很多想法都比較稚嫩。”諾亞談到，“網球是隻要把球打回缺漏的地方，有這種想法的選手很多。實際上欠缺控制節奏的能力，很容易被摸透。”

接過天海泡的茶水，諾亞繼續道：“故意的引導、欺騙性動作，很多戰術都很管用。能意識到的人很少。”

“嗯。”經曆過四項賽事的幸村深感認同。

去年大家都在國際比賽見過世面。幸村去過中國和印度，天海是歐洲，諾亞的比賽集中在西歐和北美。不僅僅是聊見過的球員、遇到的對手，還有不同國家旅行的感受。撇去這些天相互的練習，倒少有這樣深夜長談的機會。

午夜十二點前，諾亞告辭了。幸村送他到七樓門口。

回來時，天海正趴在床上昏昏欲睡。明明五分鐘前還很精神呢。

“回了？快睡吧。”天海懶懶道。

幸村也确實沒那麼興奮了，相較長遠而宏偉的職業目标，這次的U17世界杯隻是很小的一環。心裡放縱的火焰變得穩定持久，對于後天的決賽，反倒更具自信。

U17世界杯決賽，松原一反常态地讓難波江在S1上場，而暫時把幸村這張牌放到後面。前兩場單打拿下後，雙打還是輸了，S3雖然江川的重炮發球給阿卡帶來一些麻煩，他仍能用紮實而全面的技術穩穩壓制江川，輕取勝利。

S4決勝場，松原拍了拍幸村的後背，輕輕說：

“這種團體賽的決勝時刻，你應該是所有人裡面最熟悉的。現在我們距離冠軍隻差一步，背負着這樣的期盼，很抱歉選擇了讓你上場。”

“放心，我和大家都會幫助你，我們推你去奪得勝利。”

“你赢，即赢得全部。去吧，為自己而戰！為你的勝利！”

為自己…而戰。

幸村深呼吸，隐隐之間，松原的話讓他參悟了什麼。

哪怕這場團體賽，無論附帶了什麼沉重的意義——國家榮譽、團隊期望、衛冕、傳統……這都隻是一場1V1的屬于兩個人的單打比賽。

網球永遠是個人戰，所以即便被團隊的責任心裹挾，也決不能失去自我。

“我明白了，松原教練。”幸村拿起倚在椅邊的球拍，上場。

他的對手正是西班牙另一名年輕職業選手，16歲的阿爾伯特·費洛雷斯。

阿爾伯特是強敵，跑動爆發力和速度都已經達到職業水準，正手能發力提速，雙反穩定。按諾亞之前的話，應該是一個擅長多拍和逼迫失誤的選手。

幸村專注地分析着。“攻略”的确有幫助。他沒有因為阿爾伯特的防守能力而着急于加強進攻性，而是沉着下來。

要打多拍，可以奉陪。

慢慢對磨的功夫，阿爾伯特也未從幸村手裡占到便宜。幸村的發球很多反套路，他往往在破發點功虧一篑。

阿爾伯特感覺到對手并未因自己引以為豪的優點而焦躁，倒是他，四個破發點都沒拿下來，心裡發急。

反複進攻斜路，然後變直線，這是阿爾伯特反手最常用的戰術；上旋後變線，這是他長拍打算變節奏的常用戰術。

适應了這幾點後，再結合對手的引拍動作，幸村的預判準确度幾乎是百分百。在阿爾伯特有點心理波動的時候，他很果斷地發起進攻。[6-4]拿下第一盤。

但第二盤，經過指點的阿爾伯特轉變了他的戰術套路。想要占得上風，隻能重新去觀察和分析。阿爾伯特卻是越打越兇，漸漸暴露出他的侵略性。

[2-3]阿爾伯特保發，90秒休息時間。

“不能拖到下一盤吧？”難波江提醒，“體能消耗很大，隻要你變得疲軟，他的進攻性會更強。”

天海一邊給幸村手心擦汗，也在讨論，“他很多時候都往中路打，所以你可能會打不開角度，打開角度又會變成他的機會，這很被動。”

“發球要穩住。”江川道。

松原站在一旁，沒有說話。

幸村并未急躁到聽不進建議，事實上大家的提醒也隻在這一個90秒。網球需要臨場狀态，過多的觀點輸入可能會影響這種極為專注的“狀态”。

他有一個很大膽的布局：想在第二盤更激進一些，去試探和尋找更多的可能性。如果能赢自然省事，若不能，可以為決勝盤做準備。

一分一分，似乎不像第一盤那麼漫長，觀衆們些許疲乏的心情又産生了期待感。

“放掉了。”場下的松原突然道。

“還是想打第三盤嗎？”難波江表露擔憂。

“精市的體能沒這麼差。”天海看出了點東西，“看第三盤狀态了。”

[(4)6-7]被扳平比分，幸村的表情仍然輕松。其他隊員們也沒再說什麼。雖說“同行相輕”，他們對賽場上那個人隻會給予最充分的信任。

第三盤，阿爾伯特果然輕敵了，來不及反應地被蓄勢待發的幸村奪走發球局。更糟糕的是，對面的狀态似乎愈發高昂，打出了好幾個漂亮的制勝。

西班牙隊教練開始坐立不安，在休息區來回踱步。網球比賽可沒法喊暫停，他隻能趕緊思考怎麼在下一個90秒内提供充分的對策。

離勝利越來越近，幸村看了眼比分——[5-3]

本來遙遠的加油聲又清晰起來，他看到了觀衆席的國旗，看到了很多人的期待，看到了休息區隊員們信任的眼神，洋溢着高興神采的丸井。

心跳又快了一些。

[5-4]下一個幸村的發球局，也是比賽關鍵局。

幸村試圖安撫自己的内心。雖然球場四周的加油聲此起彼伏，休息區這一塊，卻仿佛安靜得被抽了真空。

無人說話，隻是默默地看向球場，或者幸村。這對于比賽選手而言，最正确的做法。

此時的幸村内心有點點不确定，他似乎還是被影響到，找不到剛剛的絕佳狀态了。

溫熱的手掌忽然輕輕覆蓋他的雙耳，在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喝水聲裡，幸村聽到了，很熟悉的語氣。

“專注。”

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這兩個字，就像一道言靈。

專注，精市。

幸村對自己說。

直到他終于得到最後一分，幸村才笑着走下場，給了天海感激的擁抱。

也許在幸村的襯托下，最後一局的阿爾伯特顯得很不穩定，狀态不佳。但如果幸村是另一種不那麼穩健的發揮，結果也未可知。

在比賽結束前，一切仍未結束。It's not done till it's done.

這就是網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