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老天師雖曾隻有一面之緣，可這前緣，卻早已穿越了無盡的生死輪回。

在我的記憶中，似乎是在我輪回前期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在為着一個執念輾轉世間，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價，幾近偏執成魔。不知重複了多少個春秋，我終是放下了。我早已不記得我是如何釋懷的，就連那執念是什麼，也早已忘卻。想來這份執念，左右再大也大不過我回家的渴望，因而我也早已不再糾結它究竟是什麼了。

我和老天師的前緣，也是因由此事。

我記得那一次輪回裡，前途灰暗，我道心破碎，無望的哀恸籠罩着我。我如同溺水一般，在這世間沉浮，窒息感如天降的巨網，罩定我不可動彈。無論我如何想奮力擊碎這無形的囚籠，最後都隻是無用功。不知我具體做了什麼，反正折騰來折騰去，最後我是雙眼已盲，遍體鱗傷，悲哀地躺在不知道哪個野地裡。浸入鼻中的泥土與青草混合的味道，飄入耳中的蟬鳴與鳥叫的聲音，這些感知對當時失去視覺的我來說，不知道放大了多少倍，以至于現在的我都記憶猶新。

當時的我雖沒有視覺，可眼眶周圍的肌肉牽動卻告訴我，我的眼睛定是睜得極大。眼角滑落的液體有着刺鼻的鐵鏽味，大約是我的血吧，也許還有我的眼淚呢。我微張着嘴喘氣，身體已是強弩之末。

為什麼……為什麼總是……

我為什麼要受這無盡的煎熬？……好痛苦好痛苦……我好想永遠睡下去……我興許永遠無法走出這輪回了……我放不下這執念……我真的放不下……

我好痛苦……為什麼……

生如河流，死如靜水。輪回往複，不曾更疊。濃重的疲憊感壓在我的身上，我連我的心都感覺不到了，若是跌落更深層的黑暗，也不過是我的生命從此化為靜水。

動與靜有什麼所謂，生與死又有什麼分别？死吧……死吧！我真的好累！好累……

“媽媽……我回不來了。”我微喘着氣，低喃着，左手指尖觸着冰涼光滑的石，寒氣仿佛穿透我的指尖，随着我的血液，侵襲着我本就殘破的身軀。

忽然，身旁響起了噼裡啪啦的聲音，我起初并不知道是什麼，随後空氣裡飄來的熱意讓我意識到，是有人在附近點燃了燭火。

連我都沒察覺到這人的到來，是個強者吧？我已無力再去思索這人是不是敵人了，反正我要真正死了，這人是來給我補一刀，還是想一把火燒死我，都随便吧。這人間，我再不來了。

那人終于慢悠悠開口：“小姑娘，心存死志了？”

聽起來是個老人的聲音。

“是撒。”我氣若遊絲：“老輩子，走遠些，我死相有點難看，你要是被吓出心髒病，我人都死咯，你就訛不到我了哈。”

老人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無奈：“小姑娘年紀輕輕的，說話怎麼這麼沖，對老人能尊重些嗎？”

“好滴，老輩子，請，走遠些！讓我，安安靜靜，死，ok？”我都想死了，自然也控制不住情緒，幹脆破罐破摔了。

老人歎了口氣，我感覺他向我走近了幾分，風将他身上的淡淡的香火味吹入我的鼻腔。

“心若謝塵緣，我便是救了你肉身，也是無濟于事啊。”老人在我身邊坐下，語氣氣定神閑：“不若咱們聊聊？”

“你想聊啥子撒，老輩子？”

老人沒有開口，也許是看不下我這狼狽的樣子，撫了撫我的額頭，替我收拾了一下因為血液幹涸而粘在臉上的發絲。

我微微偏了偏頭，試圖躲開老人的輕撫：“老輩子，謝謝你哈……不過我都要死咯，莫再弄髒你的手了。”

老人并未停下動作，不緊不慢說着：“小姑娘，你本為水雲身，何故染塵埃？”

“我算撒子水雲身。”我聞言自嘲：“我想要的東西，啷哎都弄不到，我就是個輪胎，永永遠遠輪回的胎神！”

“想要的得不到，為什麼不放下呢？興許放下後，便頓覺天地寬了呢。”老人勸道。

“嘿，你個老輩子說的好聽，我放的下還得變成胎神蠻？”我嘴上不饒人：“你莫勸我咯，快些走咯，我要撐不住咯。你再不走，我馬上就要死給你看咯。”

“唉，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老夫也不再多說了。”老人起身，步履緩緩，聲音漸行漸遠：“隻是這個夏天的玉蘭，真是美不勝收啊，你當看看的。”

玉蘭花……我的意識逐漸模糊，身體卻下意識地大力呼吸着，空氣中确然有着輕柔甯靜的玉蘭花香，可現下的季節，玉蘭也快接近凋零了吧。大約世事本就如此吧，紛繁輕盈若飛紅，短暫不堪留，眨眼間便消匿了，一輩子就隻是一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