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六出言不遜,還先行動手,挑起民憤,目無尊卑,按當律行法,押入牢中思錯悔改。
小官記錄幾筆,收了名冊,叫牢頭領人進去了。
牢裡幾乎進不了光,每間牢房隻開了一扇透氣的窗,微弱的光照進來,人要仰頭才能碰着。
這裡環境偏仄,地頭時不時還竄出幾隻老鼠。幾個饅頭屑子掉在地上,說不清是上個蹲牢的人的還是這些獄吏扔的。
地上坑坑窪窪,哪裡還漏了水。
“這可是總牢啊,十幾年來一貫如此嗎?髒亂差。”景霖貫徹“吳小六”的頑劣性子,不屑問道。
牢頭瞪了一眼回去,本欲吐出不快,但見景霖的眼,卻突然心生膽怯,下意識照着話回答了。
“一貫如此,你知足吧,如今這環境已經好了不知道多少了。都是犯事的人,還要求那麼高,啐。”
景霖打探周圍,那些犯人坐在草鋪上,将死不死,總之都沒什麼精氣神。隻有在獄吏帶進來吃食時,才動了幾下。
牢頭開了一扇牢房的門,努嘴示意:“你要自己進去,還是我們押你進去?”
景霖:“有手有腳,不勞費心。”
牢頭忍不住白了一眼,心道傻逼。
合上大鎖,景霖不動聲色地掃過牢頭腰間的鑰匙,而後問道:“我要在這裡待幾天?”
牢頭探手進去,一把扯過圈住景霖手上的鐵索,迅速地掰到自己跟前。景霖手上腳上都被捆住,行動沒那麼方便,哐的一聲,他整個脖頸都貼到了冰冷的鐵柱子上。
“你要早點悔改,三日五日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牢頭拍拍景霖的臉,嘴角勾着,“再拿這幅模樣對老子說話,我讓你再也走不了。”
景霖側眼看了下牢頭的手,歪了下臉。
“知道了。”
吳小六低着頭,牢頭并不能看清他臉上是何表情。他松了手,使勁推吳小六一把,看到吳小六的臉露出來那刻,複又遲鈍一下。
牢頭搓了下自己剛拍了臉的手,意猶未盡地把手放到自己臉上。
雖說性子頑劣了些,但是個細皮嫩肉的小白臉啊……
他又拉了下門上的鎖,颠了颠自己腰間的鑰匙,笑着離開了。
哐當——
總大門合上的聲音順着鐵柱子,清晰地傳到景霖的耳裡。
景霖拿袖子抹了下臉,神情晦澀不明地盯着某點方向。手上腳上的鐵鍊子叮呤咣啷實在煩人,他在地上摸索兩下,找到根稍微硬點的樹杈子,三下五除二就解開了鎖。
這牢裡就是這般模樣啊,當年光想着整頓律令了,倒是忘了整頓這些牢頭獄吏。
昔年他視察,不過拿着降了幾階的官階去看,也不見得牢房環境有這般差勁,看來要進入真正的牢,走官道不行,還得走民道。
光看那個牢頭油膩的眼神就犯惡心。景霖内心已經在盤算。到底是要剜掉這牢頭的眼,還是要斷了這牢頭的頭。
他擡頭看那牢頂一縷光,伸出手。
光繞過他的指縫,在地上顯出影子。
景霖的娘其實是在牢裡死的。
怎麼死的不知道,但問斬那時,景霖去看了,那年那日,景氏衣衫褴褛,風刮過景氏的臉,像是在扇人耳光。
那時景氏已經是半死不活的模樣,景霖學過醫,盡管那時學的不如現下熟稔,但也不難從景氏面相看出,她已經死了有一會了。
韓與特意跟在他身邊,時刻注意着他,就是為了防止他中途突然沖上去。
韓與來對了,景霖當時差點就要和那些獄吏同歸于盡了。在要沖出去的時候,被韓與死命拽着,甚至一刀砍,直接把景霖砍暈了。
再醒來時,斷頭台上挂着他娘的屍首。
堂而皇之把人挂在那,擺明了是搶不走的。三日過後,獄吏把皮包骨的景氏扔下,喂了牢裡的狗。
景霖隻搶到了一些破碎的衣物和紅了的布條。
“她不是小偷,付老爺是誰她都不知道,怎麼可能去偷?”景霖眼睛酸的生痛,他瞪着韓與,幾乎下一刻就要把人吃掉。像是求證,像是逼問,“你我都知道,我娘情願自己受苦,做幾百份苦力,都不會去偷去搶。她還認罪,是不是有人逼她的,肯定是,肯定是!”
紅色的帶子被景霖握在手中,景霖看到了景氏的血。
韓與比他平靜很多,一字一頓,輕聲細語。卻讓景霖覺得,那話就像他娘被抓走那夜那場雨,壓的他喘不過氣。
“是的,但幹娘無權無勢,她沒有選擇。”
韓與和他說,若景氏不認下這罪,景霖也得跟着死。
父母債,兒女償。尤其他們這種任人擺布的玩物,一個不順意,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些官員都是廢物,景霖想。
害死他娘的不止有付老九,那群獄吏。更是這背後陰暗的世道。
韓與提醒過他,一個人是掀不起來風雨的,在這場洶湧大浪,小小書生隻有被埋身的可能。
景氏在用自己的命護住景霖,韓與希望景霖不要這麼作踐自己。
“改不了,我也要改。”景霖終和韓與講道,“韓與,你我不是一條路。”
是不是一條路,在多少年後的今日,已經十分明顯了。
景霖越走進渾水,越了解。何止是這世道不公,就連那個狗屁皇上的心也是偏的。
他摸到四周潮暗的土牆,緩緩站起身,走到鐵欄面前,開始研究那鎖。
“你想逃獄?”對面傳出嘶啞之聲,那人看笑話似的,好心勸道,“别白費力氣了。解不開的,這鎖可是景相親自設計的,除了用鑰匙捅,任你摔還是翹都不管用。”
景霖松下了手,問着對方:“你試過?”
“不然呢?”對面回過幾聲鎖鍊拖拽聲,回道,“你一動那鎖我就聽到了,真能逃出去,我佩服你。”
鎖是景霖在整頓律法沒多久造的,那時候才剛完善,牢裡的人看走不動關系,就起了逃獄的心思。景霖見廷尉愁惱,詢問一番。就把這鎖給廷尉看了。
沒想到廷尉一用,還真好了不少。自此以後,這鎖就成了所有牢獄的專用鎖。每個都是精心打造,廷尉還日夜精鑽,改良了一通,得了第二版。
不過這第二版是基于第一版上的,名聲也不如第一版的大,所以大家都普遍認為現下的鎖還是景霖造的了。
“你在這待了多久了?”景霖略一思索,問道。
那人也是個喜歡聊天的,聞言奇道:“你這人有點意思哈,不問我叫什麼,不問我犯了什麼事,就問我待了幾天。”他見景霖并不搭理他,撇了下嘴,清嗓兩聲:“待了挺久了吧,那來回走動的獄卒我都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