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掩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景霖合上窗,耳尖一動,确定隔牆無耳,才轉過身來。
“樓催。”景霖替兩人熱了壺茶,問道,“近來樓内可有什麼異動?”
樓催并不知道景霖真實身份,她隻知道面前這人既是自己救命恩人,又是自己主子。
“是說文官還是武官?”樓催也不耽擱,收了胭脂後從桌案下拿出紙墨,準備下筆。
景霖一想,應道:“隻聽文官便好。”
大部分武官的性子他還是了解的,畢竟武官基本是一路殺上來的,很少有通過科舉獲得高位。愛搞這些事情的,文官居多吧。日日引經據典,就為挑他以美色誤國君,真不知道這群豬腦子是怎麼想的。
樓催沾上墨汁,立馬寫下一大長段話。隔牆有無耳并不保險,哪怕什麼都沒發生他也要提一萬個警惕。
景霖茶杯有一搭沒一搭地磕着桌子,他的手生的好看,細長白嫩,倒比女人的手還要美上許多,隻是虎口處似是有繭,并不清晰,不知是真是假。
“公子。”樓催将紙上的墨吹幹,遞給景霖,“我揀了些重要的話,您過目。”
景霖接過,一目十行掃過去。
不出他所料,每看十句,九句必提“丞相”。
丞相近幾日說話愈發大膽了,摘星台建造是為百姓祈福,他怎能說不修繕就不修繕?!也就皇上愛才,沒斥責他什麼。
景霖長得好看有什麼用?當年他能考上榜首是靠他那張臉吧!
丞相不可小觑,牢獄制度的修整他還有一份功,我觀其後續,竟無所纰漏……
“公子,你在宮中可還安好?”樓催擔心道,“丞相如今隻手遮天,底下官員敢說不敢做,他别為難了公子好。”
樓催隻知道崔公子是宮中官員,可她找遍了京中官員的名冊,未曾發現有一人姓崔,想來崔公子必是使用假名了。
不過這并不影響她為主子效力。
“他為難不到我。”景霖眯起眼睛,“我不過一介末流小輩,還入不得他的眼。”
樓催自然不喜主子如此貶低自己,不過也不敢頂嘴,朝中勢力多且複雜,并不是她這女流之輩可随意揣測的。
景霖看完後将紙對折,撚起火一把燒了個幹淨。火盆内碎紙飛絮揚起,星星火光照亮了他的眼。
真正有權有勢的大官是不會在這裡透露半個字的,能說出這些話的人,隻能是些不入流的小官。
這群小官向來屬于牆頭草,哪邊厲害哪邊倒。以往景霖是不怎麼管他們的,他又要觀百姓安居,又要探皇帝弱點,一個人哪能分出那麼多腦子?況且小官也翻不出什麼浪花,隻要鬧得不大,他也就懶得管。
簡單看他們幾句話,景霖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了。
在青樓裡都說得這麼大聲,看來卻有“百官彈劾”之事,彈劾些什麼,什麼時候彈?景霖目光移到茶壺上,默然不語。
“不過丞相的權力确實太大了……”景霖說道,“很累吧,我想讓他‘休息’會。”
樓催為景霖倒茶:“公子請講,屬下必傾盡全力。”
景霖轉眼間就想到了個主意,他微微一笑:“崔蘭樓嘛,姑娘們也不能說些‘題外話’。待那群文官再過來,你安排下去,将計就計。聽聞丞相谪仙下凡,比九五之尊身後的佳麗美了不知多少,天子究竟會不會因美色誤國呢?”
前些日頭就有官員彈劾他這點了,再說皇上喜好後宮大家又不是不知,隻是沒人敢提而已。
借此機會,自己“休息”之後,那皇上心中總會有些抵觸,不敢胡作非為。少和那些妃子胡鬧,按他計策管個幾日朝堂,如此景霖也放心些。
樓催并不知曉公子内心所想,能幫到公子的她絕對幫,隻是在丞相身上動手腳,實際和在太歲頭上動土沒多大差,要是被丞相發現,公子會不會有麻煩……
“公子,那你……”樓催嘴唇翕動,忍住沒說,“多加注意。”
景霖喝了熱茶,心中暖了不少。他心情甚好,卻見樓催雙眉緊皺。于是放下茶杯:“小樓,你用不着擔心我。那日你我險境,我照樣可以将你救出。”
這說的是景霖救樓催那回。
樓催原是罪臣奴婢之女,滿門抄斬時,家人提前聽聞風聲,母親将她和其他幾個還小的孩子藏起來,全力掩護逃出去。
她那時身子瘦弱,狗洞也能爬。身邊有一兩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就不知道他們在宅院中是什麼身份了。總之他們一起逃跑,母親為保護他們,被官兵砍倒後,用盡整個身子擋住狗洞。
官兵并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存在,就離開了。幾個孩子就此逃過一劫。可好景不長,他們的名字模樣都是被登記在冊的,一日疏忽,官兵又開始追他們了。
樓催太害怕了,她身邊那幾個孩童在逃亡途中前後被殺,她感覺自己離死期也不遠了。
逃亡了數十年,她為了活命什麼都幹過,去趕屍去當刺客去做妓女。隻是某日,她接到了刺殺丞相的任務。
樓催喬裝改扮,裝成婢女去給丞相遞吃食。她站在門前,正要開門,裡面的人卻立馬向她擲出暗器,樓催連丞相的面都沒見到,臉就被劃出血了。更要命的是,暗器是淬了毒的,樓催一個不注意,險些栽倒在地。
所幸,崔公子出現了。
崔公子帶樓催逃出了景府,後面是追來的官兵,崔公子将她帶到一戶人家不要的茅草屋内,還摘了草藥為她療傷。
樓催從對方隻言片語中了解到,崔公子也是去刺殺丞相的,隻不過那景霖竟是隐瞞了自己會武功的事實,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官兵追了半月之餘,可崔公子還是每日夜裡來到茅屋内照顧她。一日夜間,官兵發現她了,崔公子及時趕來将她救走,身上中了箭,腳步依然不急不緩,她被崔公子抱着,心中無比溫暖。
崔公子為她找到藏身之地,也就是這間崔蘭樓。他将這樓買下,送給她,從此樓催脫離舊身份,迎來嶄新的人生。
“是,公子。”樓催目光含笑,“公子料事如神,小女壓根用不着擔心。”
丞相做事變幻莫測,除了朝堂官員和景府奴婢,就沒人知曉丞相是如何如何美若天仙,丞相的模樣在百姓心中一直蒙了面紗。
不過在樓催心内,再美美不過崔公子。
景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起身道:“嗯,我走了,改日再來。”
樓催急忙起身:“公子!”
景霖轉過身,眼睫下的眼眸深如鴻水,灰襖遮不住這人的渾身傲骨。他兩手搭在門邊,問道:“還有何事?”
樓催此時真像個嬌羞少女,如果她不曾經曆過逃亡那些事,如今正是豆蔻年華,是該打扮打扮嫁人的。
樓催打開胭脂,在手背上塗了薄薄一層,對景霖笑道:“這胭脂我很喜歡,公子有心了。”
景霖看了眼那胭脂,眼睛輕微地轉了下,回道:“畢竟是坊裡最貴的。最貴的,大概也是最好的吧。”
這話答得模棱兩可,樓催一時也不明白景霖對自己到底存的何種心思。
正在此時,門外忽然喊出好大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