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月睡醒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金燦燦的陽光透過窗戶的縫隙灑進屋裡,籠了一道斑駁的人影罩在他的面前。
竹月睜開沉沉的眼皮,明顯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這兩日他實在是太累了,再加上高燒還沒完全退去,昨天的他坐在椅子上想着一些事情,自己都沒料到片刻的功夫就睡了過去。
右臂如今還不能用力,他隻能舉起左手揉揉眼睛,然後擡頭看清了面前站着的那個人。
“醒了。”明澈以一張好整以暇的面孔看着竹月,随手一丢,就将一件幹淨的衣袍扔到了竹月懷中。“剛剛辰公子來過,說你從今日起就是揚雪閣的銅衛了,那也就意味着,你從現在開始就得出任務。”
竹月愣了一下,懵懵懂懂的看着明澈眨眨眼後,接着又低頭去看懷裡那件白的吓人的衣服,沉思了一會兒問道:“是什麼任務?我需要做什麼?”
因為房間幹燥寒冷的緣故,他的嗓音有些暗啞,聽起來很是沉悶。
明澈偏過頭并不看他,聞聲冷冷淡淡的回了句:“很快你就知道了。”
“那這個任務是我一個人去做嗎?”
“不是。”
“你會去,對嗎?”
明澈吸了口氣,顯然被他問得有些煩躁,闆着臉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那如果我做不好,你會生氣嗎?”
見竹月似乎有一連串的問題要問,明澈再沒了好脾氣,皺起眉來,兇巴巴地伸手抓住竹月破爛的衣領,把人從椅子上拎了起來:“你說完了嗎?說完了趕緊去把你自己洗幹淨!”
竹月就這樣維持着被明澈拎起的姿勢,半點都沒動彈。清晨的陽光把他那雙漆黑的眼睛照的格外清亮,明澈看着這雙眼,突然莫名感受到一絲心亂。
太像了,為什麼這個孩子總會讓他想起那個人來?難道……是因為他太想念那人了嗎?
明澈直視竹月的目光漸漸變得有些不自在,于是他急忙松開他,把手背到了身後,輕咳一聲,面上冷冷嫌棄道:“你瞅瞅你,身上還有能看的地方嗎?趕緊去洗洗。”
竹月低頭看看自己,确實渾身上下髒的不成樣子。他乖巧的點點頭,抱着衣服就往外走。可剛走到門口就被明澈叫住了:“你知道去哪洗嗎?”
聽到這話,竹月頓住腳步,然後轉回身來沖着明澈眨眨眼睛,一臉癡愣。
明澈的面色瞬間陰沉下來,他看着竹月,隻覺得滿腔怒火想發洩卻發洩不出來。隻能深吸一口氣,耐着性子告訴他:“出門往南走,那邊的山後有一處冷泉。”
“知道了先生。”竹月小聲答道,轉身走了出去。
明澈随即松口氣,略顯疲憊的他忍不住擡起手來按住了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就在這時,剛出去不足半刻的竹月竟又折返了回來。
竹月走路的聲音很輕,明澈再次看到他時被吓了一跳,說話的聲音立刻擡高了許多:“你怎麼又回來了?”
“先……先生……”竹月小聲叫他,抿着嘴唇,眼神無辜,“我不知道哪是南。”
這話一說出口,頓時讓明澈的嘴角抽了抽,垂在身側的手指也随之攥緊。
竹月見此,以為明澈下一刻就要把拳頭打他身上了,卻不想接下來後者竟松開了收緊的拳,擡手的功夫順勢拎住他的衣領,然後沉着臉一言不發的拽着他出了門。
竹月被明澈拽的走三步晃兩步,等到了山後邊時,他感覺自己的頭都被晃大了,不由得在心裡暗暗罵起來。
這時,明澈突然停下腳步,抓着他的那隻手用力往前一扯,就把他扔進了前方的水裡。
“撲通”一聲,平靜的水面被竹月砸出層層漣漪。
因為是冷泉,再加上毫無防備,立刻凍的竹月一陣戰栗,下意識張嘴呼吸的刹那就喝下一大口冷水,不禁被水嗆的咳嗽了好幾聲才緩和下來。緊接着滿腔怒火驟然生出,竹月一時沒壓住對明澈說話的語氣瞬間重了些:“你怎麼都不問問我會不會遊泳,這樣直接把我扔下來,你不怕我淹死嗎?!”
明澈像是沒料到竹月敢對他發脾氣,他一愣,臉上的神情反而舒緩了下來,一雙如鷹目般灼人的眼睛就這樣直直地落在少年的身上,像是要把他看出個洞來,漸漸的,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竹月被這個笑吓得一怔,當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裝出乖巧順從的模樣改正道:“我真傻,有先生在,我怎麼會淹死呢。”
說完,他朝着明澈嘿嘿笑了一聲,随後便把頭深深低下,不再說話。
大雨後的陽光溫暖明媚,山裡的霧氣早就被驅散了,四周連綿的山峰争相沐在一片金黃色的光芒裡,唯有這清涼冷冽的泉水依舊被一層淡淡的水汽薄霧萦繞着。
竹月就這樣将自己掩藏在這層輕紗般的氤氲水汽中,隻露出兩隻眼睛偷偷去打量岸邊的明澈,見後者仍是嘴角含笑的盯着他,俨然一副對他越來越感興趣的樣子,不禁讓竹月的眉宇間頓時添了一道化不開的愁緒。
接下來好長時間,他都抿着嘴唇不說話,而明澈也同樣不說話,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變得僵滞起來。
大概過了好久,竹月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先生若是有事在身就先回去,不用等我的。”
明澈聞聲,嘴角的淺笑反而深了幾分,他不慌不忙的将後背斜倚在旁邊的一棵大樹上,一副放松的姿态去看竹月,淡淡說道:“無妨,既然來了,我就等等你。”
聽到這話,竹月咬着牙齒沖他勉強露出一個笑臉。
這時,明澈突然擡手指了指竹月的右臂:“你那條胳膊是不是不能用力啊,要不我幫你把衣服脫了吧。”
他明顯換了個柔和的語氣來掩藏自己的虛情假意,叫竹月聽得有些頭皮發麻,他趕緊拒絕:“不用了先生。”
然而明澈卻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縱身一躍跳進了水裡。
竹月見他如此,頓時神色一驚,再次開口:“真的不用了先生,我這傷怕是不能長時間接觸水,我穿着衣服簡單洗洗就行了。”
他話音未落,明澈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前,口中的話難辨真假。
“你放心,我在這湖底種了十幾種珍貴藥草,對你的傷隻有益沒有害。”
說話間,他伸出手,作勢去解竹月的衣服。竹月急忙擡起那條完好的手臂擋住,出手之快叫有心人一瞧便知他是習武之人,而竹月剛好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動作一出,他轉而不動聲色的将手掌往下一翻,順勢握住了明澈的手。
男人臉色微微一變,不覺愣住。
竹月也就趁着他愣神的功夫,趕緊松開那隻冰冷的手,随後裝作窘迫的樣子把身體往後退了一段距離,嘴裡喃喃道:“我這人臉皮薄,實在不好意思在先生面前脫衣服,我還是不脫了。”
聽到這些話,明澈立時緩過神來,他一把抓住竹月衣領,将人重新拽到自己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問:“怎麼?難道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
知道逃不過,竹月猶豫片刻後,咬咬牙隻好自己把衣衫半褪,慢慢露出了挺秀的身材。
清淺的陽光下,明澈看到眼前寬肩窄腰的少年,隻覺得他的膚色很白,五官透着一股清朗的美,流暢修長的頸線又帶了幾分優雅,遠遠一看似乎有一點女氣,可近看他的眼睛卻淨澈而又英氣,裝滿了少年人才有的聰慧灑脫,又帶着一絲久經風霜的蕭瑟清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