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洗過的天空澄淨透明,兩旁行道樹枝葉随風簌簌響動,沿着柏油路向前,拔地而起,撐起一道綠色天幕。
香樟大道旁邊就是汀附中。
戚檸在這條路上走了三年,上學下學。學校怕校門口堵車,不許家長把車開過來,戚岚每次來接送,都會把車停在泊雲灣,然後陪着她一起步行走這段路。
那會兒,戚檸經常在上下學的路上遇到封硯。
香樟大道筆直寬闊,一眼望到盡頭,走在路上,很容易留意前後。
戚岚記人很準,開過一次家長會,便把她班上同學認了個七七八八。
路上碰了面,總能第一時間笑着打聲招呼,說兩句話。
但戚岚從來不跟封硯打招呼,哪怕當時他是戚檸同桌,戚檸還拿着集體照親手指給她認過。
戚檸在人際方面挺遲鈍的,起先并沒意識到這點區别。
可架不住遇見封硯的次數太多了。
兩人同路,又在同一個班,上下學時間都一樣,免不了一前一後走在香樟大道上。
這麼高的刷臉頻率,溫吞慢熱如戚檸,都不好意思裝作沒看見,偶爾視線對視上,也會抿唇沖對方笑笑,算作問好。
一向親和的戚岚卻始終對封硯視若無睹。
實在太反常了。
反常到戚檸沒忍住主動向媽媽介紹:
“剛才過去的那個穿黑T恤的男生叫封硯,是我同桌,之前我測試卷上的那些紅筆批注,你誇字好看的那份,就是他寫的,他英語特别好,口音很正,我們班上的英語聽力好多都是他錄的,聽說他還會西班牙語和法語,他體育也……”
戚檸努力搜刮大腦裡同學們對封硯的評價,說着說着有點驚訝,發現自己知道的還不少。
再一擡頭,戚岚正唇角噙笑盯着她。
眼神裡除了一如既往的寵溺,似乎還有别的内容,像試探又似打量。
戚檸覺得透着古怪,加之鮮少背後議論他人,漸漸停了聲。
戚岚一手提着書包,一手牽她,兩人略過這個話題,轉口說起等下先去書店買教輔書,再回攬月山莊。
到了車庫。
戚檸抱着書包坐進去,戚岚站在車邊,擡手拉出安全帶扣片,遞給她,在戚檸低頭找卡槽的時候,不經意突然發問:“他在追你?”
長得漂亮的女孩往往也被迫早熟。
美貌這種東西,藏是藏不住的,人類都是視覺動物,更何況年少懵懂的男孩女孩,春心萌動,那種從眼睛裡冒出來的喜歡是無法克制的。
戚檸讀小學就開始收情書,有過一些膽大的男生追她,還有個别不愛學習的壞學生,惡劣地在路口堵她,揚言以後他罩着她,讓她乖乖跟着他。
戚檸有時感到困擾,有時啼笑皆非,也有時羨慕他們的張揚中二。
不管心裡怎麼想,她每次都會禮貌地好聲好氣拒絕,讓他們好好學習,别胡思亂想分心。
可惜這拒絕太軟,攔不住少年們的滿腔熱情。
一直到後來,不知道哪天起,這些情書和追求者一起消失,再沒有人追過她。
戚檸心思本來也不在這些方面,悄悄松一口氣,不去深究背後原因。
但母女連心,她再笨拙不敏感,也猜出一點,是戚岚在背後幫她解決了這些麻煩。
戚檸高中來汀附中讀書,對戚岚而言是意外,不在她的安排之中。戚檸軟釘子一樣遲來的叛逆期已經足夠她頭疼,無暇去過多幹涉女兒的交友。
這陣子,母女關系日漸回溫,仿佛又恢複了以前的親密無間、無話不說。
還是第一次開誠布公提起這種話題。
戚檸有點不好意思,但又覺得對着媽媽沒什麼不能說的。
她輕輕搖頭,沒捅破戚岚話裡的“他”是誰,太尴尬了,“沒有。”
戚岚輕笑:“那他天天跟着你走?”
“有、有嗎?”戚檸捂臉避開她的視線,語氣裡是濃濃的不确定,顯然是也發現了這一奇怪的巧合。
戚岚點到為止:“高中還是以學習為主,如果有人騷擾你,一定要及時告訴家裡,你還小,媽媽擔心你被壞人騙。”
“嗯嗯。”戚檸聽話點頭。
這天之後,戚檸仔細觀察了一下,發覺封硯似乎是真的在跟着她。
隻要她在泊雲灣這邊住,大概率都能在路上碰見他,不止是主幹道,連小道上也瞧見過他的身影。
就這麼胡亂猜疑了許久。
直到有天下晚自習,剛回到小區門口,戚岚突然接了通電話,内容似乎跟戚檸有關,但又不方便讓她聽到。
戚岚擡手示意她去便利店坐會兒,匆匆走到街角跟那頭交涉。
戚檸乖乖往便利店方向走,邁進店門不到一秒,緊跟着,封硯走了進來。
店内燈光明亮,兩人就這麼四目相對站在門口,戚檸身後擺了棵聖誕樹,上面挂滿了五彩斑斓的裝飾,樹頂不倫不類飄着四隻愛心形狀的氫氣球。
氣球上面還寫了字,從左到右依次是:新年勝舊年、所願皆成真、所行皆坦途、所愛皆所得。
兩人身上是一模一樣的校服,長相分不出優勝,詭異氛圍加持下,有種别樣說不上來的般配。
隔着一道玻璃門,戚岚就站在不遠處,隻要一轉身,便能瞧見這邊的情形。
戚檸意識到這點後,慌忙往旁邊退了一步。
不小心碰到聖誕樹,可能是氣球繩子紮得不夠緊,被她這麼一撞,其中一隻悄然逃脫。
她隻感覺餘光中有什麼紅色的東西飛過,驚了一瞬,還沒反應過來,又是一道陰影覆蓋過來,她忙閉眼,封硯身子前傾,擡手抓住了那隻紅氣球。
等戚檸再度睜開眼,封硯手裡抓着隻氣球,正往她的方向遞。
那氣球上面寫了五個字——所愛皆所得。
戚檸心裡咯噔一下,眼眶瞠大,下意識擡頭盯向他的眼睛。
也是這個動作,讓她忽然意識到他長得還挺高,睫毛也很長,瞳仁黑似點漆,眼角微微上挑,目光偏淡,卻莫名有種蠱惑人心的感覺。
戚檸臉熱,不敢跟他對視,急急瞥開視線。
她抿了抿唇,猶豫幾秒,終是怕他尴尬,擡手将氣球接了過來。
又過片刻,做好了幾分心裡建設,她清清嗓子,喊封硯的名字,認真望向他……的下巴:“我有話對你說。”
“在這兒?”封硯揚了下眉。
戚檸指指身後角落裡的貨架,又擡頭看他……的嘴巴:“可以嗎?”
封硯點了下頭,兩人走過去。
站在隐蔽角落。
戚檸鼓起勇氣,盡她所能組織語言,仍舊說得亂七八糟。
有些話,她對陌生人可以說,對着他,卻有些說不出口。
大概還是内心太矛盾了,既明白自己必須拒絕他,給媽媽給交代,又不想兩人真的關系變僵,被他疏遠。
整個班上,戚檸隻跟封硯最熟悉。
先是因為種種緣分巧合,先入為主把兩人劃為一國,之後經過幾個月相處磨合,她早已充分适應和封硯的相處模式,依賴他,也需要他,更習慣了跟他做同桌。
戚檸不想再換人重新磨合。
心意糾結,話說出來就有些彎彎繞繞,來回反複,不那麼直截了當。
封硯皺着眉,給足耐心聽了兩三分鐘,忍過前面一長串對他從人品到學習到運動的全方位誇獎,終于聽懂了她的大概意思:
你很好很優秀,不要每天跟着我了,會耽誤你學習,我們當朋友好不好,我會是個好同桌的,我擅長語文你擅長英語,我們可以互相幫助,共同進步。
前面像是婉拒,後面又像是交友。
封硯搞不懂她這番話的重心,按照正常思路,選擇了後者。
“你想跟我組隊學習?”他問。
戚檸剛要點頭又趕緊搖頭,想了想還是點頭,“也可以。”
封硯從這個“也”字裡,聽懂了她的意思,重心在前。
他又在腦子裡把她的話過一遍,唇角一掀,被氣笑的:“我什麼時候尾随你了?”
見她委屈咬唇,他點了下頭,輕哼一聲,把那兩個字換回去:“行,跟着。”
“說說看,我什麼時候跟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