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遲生收回視線,又把目光投向碼頭路邊三三兩兩走過的行人,那些人中,有的是相互依偎的情侶,有的是獨自夜跑的青年,還有的是蹒跚作伴的老人…..
看到老人在這樣的天氣裡都出來散步,晏遲生心中不自覺浮起他和沈亦白老年的生活畫面,那時候的他們,會不會還在一起?像這對老人一樣,頂着寒風瑟瑟漫遊水邊?
晏遲生找了個長椅,從大衣裡拿出紙巾掃落上面的積雪,才緩緩坐下。
他要在這裡等沈亦白的合作結束。
可能是腦子凍僵了,也可能是欺騙沈亦白好多次,他難得沒有去思考為什麼不找一個暖和的地方等待對方。
他目視前方,行人從他面前來來往往,經過時留下的足迹和飄下的雪,仿佛電影鏡頭前滑過的殘影一般,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了沈亦白的身影。
再眨眼仔細去看,卻發現是自己的錯覺。
那人不是沈亦白,隻是身形很像罷了。
何況,沈亦白還沒有回複自己的消息,而自己也沒有告訴對方他具體在哪個碼頭位置。
晏遲生垂下眼睫,感到密密麻麻的無措從心口擴散。
他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對喜歡的人撒謊。
雖然撒謊這件事在商場上根本算不了什麼,不過是拿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圓他撒下的彌天大謊,好達到他的最終目的。
爾虞我詐、明槍暗箭、勾心鬥角這類的戲碼,早已成為家常便飯一樣。
他是在謊言中長大的,也是在謊言中成長的。
他對别人撒謊和别人對他撒謊這兩碼事其實沒有什麼區别,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更沒想過從漩渦中逃離——因為他早已深處黑暗。
可如果有一天,謊言是針對自己重要的人——那這個謊言就會像一把回旋镖毫不留情地紮入他的心髒,激起鑽心的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朵臉頰都被凍僵了,捂在口袋裡的手機終于發出一聲震動。
晏遲生抽出口袋,滑屏打開。
發現是對方發來的消息,唇邊不自覺牽起一抹笑。
可在下一秒看清對方發的内容後,那上揚的弧度下意識一滞。
——你确定你在海港碼頭嗎?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界面上的消息,仿佛再次站在懸崖峭壁之上,向前是萬丈深淵,後退是蛛絲網罩。
坦白,還是繼續撒謊?
晏遲生攥着手機的手微微一緊。
在他遲疑的這段時間裡,沈亦白又發來一條消息:遲生,回答我。
沈亦白應該是不知道的….
他想。
應該沒那麼巧,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那麼巧的事。自己在A區,對方在B區,隔着一棟樓,對方怎麼可能看見他?何況他離開的時候對方還在談合作,所以,他不應該這麼一驚一乍的。
想通之後,他舉起手機拍了一張碼頭的照片給對方發過去。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過去,對方都沒有回複。
就在晏遲生要給對方打去電話時,沈亦白回複了。
——地址發我,我過去找你。
晏遲生無聲地松了口氣,看來真是他想多了。
在等待沈亦白的這段時間裡,晏遲生微弓着腰,手肘撐在大腿上,支着下巴開始對自己的内心抽絲剝繭。
說起來,他到底是為什麼喜歡上沈亦白,又為什麼會在對方的事上喪失理智和判斷呢?
如果是以前,他根本就不會糾結這件事對不對,隻要是他想,不管是風險巨大還是面臨虧損,亦或者這件事本身就是錯的,他都會去做。
他有試錯的成本,也有承擔風險的能力。
可在感情上,它不同于商場的權謀算計,一步踏錯,可能未來步步都是錯。
撒下一個謊,就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最初的謊。
而他,還沒有做好承擔謊言被揭穿的後果。
這時候,他就會忍不住頭疼地想,當初自己為什麼會期待對方揭穿他的謊言啊?是不是有病。
如果沈亦白知道,他就是威廉,不是什麼男公關,而是一開始要找床伴的金主,那對方會怎麼想?
關鍵是,他明知道沈亦白的身份,卻刻意隐瞞,還待在對方身邊看着對方被蒙在鼓裡的傻傻模樣。
更重要的是,他們都在一起幾天了,他卻一直沒和對方坦白。
哪怕事出有因,他也是确确實實欺騙了對方。
如果被沈亦白知道,對方會不會認為他對這段感情根本沒放在心上?或者認為,他對這段感情根本就不在乎?以及更深處次的……
是他從來沒信任過對方。
如果再往下挖,沈亦白會不會誤會他把合作給他們公司,其實是一種施舍?會不會認為,他在否定他的個人能力?
晏遲生垂下頭,睫毛投下的一片陰影遮住了他眼底的擔憂。
或許是得到了之後,才會深刻地明白——
有些東西,是他小心翼翼、拼命抓住也不想失去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