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二年七月初二。
京城之内如何消解夏日煩悶?那便是小姐公子們雲集相歡的山花宴。宮城後山,乃那修葺宮城之時,開挖出來的斷瓦殘垣、泥石土沙堆壘而成,放在北邊,配上那穿越宮牆之内的暗河,正好做那玄武蛇龜之相,大吉,于是,留着,在上面植滿了四季花卉,參差草木。
閑來無事,那京城的官員,又提議,修些亭子、房屋,可供朝野各位遊玩,皇帝呢,自然準奏。于是每年夏日,暑熱難消,總有人挑個好天氣,邀着各位公子小姐,尋花,探花,吃酒,玩樂,也算漫漫夏日一大樂事。
京城裡,玩兒,自然少不了顧言和裘晚甯。
晚甯是極想去的,小女孩兒想來也沒幾個不喜歡花兒的,于是她一大早便帶着府兵去了侯府。
此時顧言還在睡着,那房門嘭的一聲便打開了。
他翻了個身,被子一扯,把頭蒙了起來,“沒睡夠,莫吵我。”他以為是宴白來喊他起身讀書呢。
“猴子,猴子,快起來,帶我去後山,那轎子太慢,一點兒也不舒服,快起來!”晚甯爬過去便扯他手裡的被子。
于是他迷迷茫茫坐起來,頭發蓬亂,恍恍惚惚看清是阿甯來找他。
眯了眯眼,甩了甩腦袋,“阿甯去後山做什麼?”
“今日是安陽郡主的山花宴,你忘了?她沒喊你?”晚甯站起來,見他亂七八糟的,便轉身去找個梳子。
顧言坐在床上蒙蒙糊糊地想了想,似是有那麼回事,隻是自己不感興趣,便沒有放在心上。他看了看在桌案架子那邊翻找的晚甯,起身走過去,自己從屜子裡拿了東西,梳起頭發來,自己綁好,松松散散,取個不亂即可。
晚甯見他自己打理起來,便站在一邊看着,等他弄好了,又看見他隻穿着裡衣,便又去衣櫃裡尋衣裳。打開櫃子,随手抓了一身,回到那桌案邊上,遞給他。
顧言也無所謂,拿了便自己穿上,扭了扭頭,沒睡醒的感覺還是蒙在腦子裡。于是他問:“阿甯可吃早飯了?”
晚甯搖了搖頭,“沒有,我醒來便來尋你了,你可有吃的?”
“我去找宴白,你等會兒。”說着便蒙蒙地走出門去。
晚甯尋了個椅子坐下,晃着腿。
顧言在院兒找了一圈,找到了正在撒掃的宴白,“宴白,去取些吃的來,我要出門。”
宴白随聲應下,把掃帚擱在牆邊,快着腳步去了廚房,他可知道他這主子是急性子,出門去那就是頂天的大事。
顧言回到房裡,總覺得恍恍惚惚,于是沒管晚甯,自己又趴在了床上。晚甯此時知道他還困着,便不管他,自己等着宴白拿吃的回來。
宴白到廚房裡,尋了些糕點茶羹,擺在托盤裡小心放好,端起托盤便趕着腳步回到顧言屋裡。走進門看見了晚甯,于是便知曉顧言無端起了個大早的緣由,歎了口氣,心想今日他那主子興許又要挨打了。
他淡淡喊了聲大小姐,便把東西一一擺在桌上,擺好之後又去喊趴在床上的顧言,“少主,早點備好了。”
顧言嗯了一聲,爬起來,打着哈欠,“阿甯快吃,吃飽了再去,那安陽郡主可沒什麼好東西分的。”
晚甯自然是不客氣的,拿起那蓮花酥便放進嘴裡,說起話來含含糊糊,“為何這麼說?”晚甯年紀小,這山花宴她是第一次去。
顧言一邊站起來走到桌邊兒坐下,一邊埋怨起來:“去年,前年,大前年,是,喊着大家夥兒一起去,結果呢,大熱的天兒,那太陽日上三竿,一口冰的都沒有備着,别提有多熱了,都快煩死我了,我說我不去吧,她又怪我不給她面子。”
晚甯聽着,覺着顧言似是不愛去,嗯了一聲,沒再說話,垂着眼睛默默吃東西。
顧言回過神來,看見晚甯耷拉着腦袋,不應聲,發覺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于是趕緊補充起來:“不過那花兒是真好看,繡球,石榴,淩霄,鸢尾各種皆有,那小湖塘裡還開着滿滿的睡蓮,阿甯看了定喜歡。”
晚甯知他心思,一邊吃着,一邊說:“你若不想去,我可以自己去的,若不好玩兒,下次我也不去。”
“我沒有,我就那麼一說,阿甯去了那定是好玩兒的。”顧言繼續堅持道。
晚甯擡眼瞧了瞧他,“嗯,若不好玩兒,我們就走,也無需多留。”說着拍拍手,“我吃好了。”
顧言叼着個餅,手裡拿了塊糕便站了起來,那牙齒咬着東西還要說話,“你到門口等會兒,我去牽馬來。”小跑着便出去了。
晚甯來到侯府門口,吩咐府兵先回去,府兵們已習慣晚甯跟着顧言出門去,家裡主子沒發話,那自然也不強跟着,道了聲是,便回府了。
侯府裡的馬皆是精心挑選過的,顧言随手牽了一匹喜歡的,翻身上去,缰繩一拉,便奔了出去。馬廄的小厮心想,今兒個又有戲看了。
顧言奔到侯府門口,把晚甯拉上馬,整個人精神便已經回來了,“阿甯扶好了,這馬定比轎子舒服。”
屬實啊,迎風飛馳,清爽又自在,那轎子裡悶得人都要化了。
兩人沿着宮牆外邊一路飛奔,期間遇上不少坐轎的小姐公子,自是大聲打着招呼,禮節嘛,不多也是要有的。
那聲音還沒到人家耳朵裡,人就先過去了,可大家都知道,定是這兩個人。
到了那後山,晚甯眼見那山上一片蒼翠中籠着五色煙雲,擡着頭,眸光燦燦。顧言歪過頭看她,确認她是喜歡的,于是把馬引到山腳下。
兩人下了馬,顧言拉着晚甯往那修得極平緩的步道上去。
一路上是花團錦簇,真真的花團錦簇,晚甯一邊走一邊摘,抱了滿懷。
顧言見她高興,忽覺自己也高興,摘了幾朵,插在晚甯頭發裡,端詳了一番,“嗯,好看。”
兩人走到山頂上,那廊亭裡已擺好了十數張桌案,沿着山勢,張張桌榻的位置自是高低不齊,卻有那随意閑散的自在感,晚甯自然也喜歡,挑了個好位置,懷裡的花一撒,鋪了滿桌,坐了下來,伸直了腿。
“他們真慢。”
“可不是,沒意思。”顧言叼了根草,站到欄杆上望着山腳下。
晚甯此時想到個主意。
每一桌,都灑滿繁花。
顧言自是配合着她,于是那山頂四周能看見的花,被兩人拔了個幹淨,全撒在了那些桌案上。晚甯是高興的,她覺着,分給大家,多好啊。
等衆人陸續到了山頂,是啞口無言。那安陽郡主姗姗來遲,見賞花的地方已無花可賞,發起脾氣來,“裘晚甯,定是你幹的好事!”
晚甯不懂這其中人情事故,全憑着自己感覺,故而吓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
顧言見狀,即刻便擋在她前面,“郡主有什麼不高興可跟我說,花是我拔的,那麼好看的花,大家夥分了帶回去看,省得在這裡熱得慌啊。”
天熱,那脾氣上來了便是難以控制,郡主是直接繞開顧言,指着晚甯大聲起來,“你有本事不要躲起來,當大夥兒不知道是你出的主意嘛?”
大家自然都是知道的,來了多年,顧言哪裡有興趣拔那些花兒啊?可都不敢做聲。
顧言見郡主馬上繞開自己要去尋阿甯的麻煩,便拽了她一下。誰知那郡主腳下一絆,摔在了地上,便坐在那裡哭起來。
顧言是撓了頭,眼下也沒使勁兒啊。
興許是見郡主摔了,還哭起來,後邊幾個國公府的小姐,一邊去扶郡主,一邊用眼睛剜了過來。
晚甯眼見事情就要失控,心想畢竟是自己的主意,大聲道:“那,那花兒是我讓猴子拔了分給大家的,我以為你們會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