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刻,面前的月光似乎被人擋住。她擡頭去看,那個少年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自己面前。他沖着自己伸出手,俊朗眉目沐在月光下,露出一個微笑,聲音溫和,語帶安撫:“别害怕,展姑娘,我是羅江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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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河的窗棂被細雨浸得發暗,檐角銅鈴在風中叮咚作響。
觀棋在銅鈴聲中垂眸沉吟片刻,額角不自覺滲出一層薄汗:“這幾日屬下扮作前來尋找活計的武師,借着找活計的名義才多問了幾句,并未與青陽教衆多接觸。屬下以漕幫貨郎身份潛入船工住處時,周遭确無異常,隻是……那船工家還有一個老母親,這老婦人又聾又瞎,屬下潛入時不防與她正面撞上……屬下猜測,應該是那些滅口船工之人将其遺漏了。”
“然後呢?”
“還有就是,屬下在搜傩面時發現櫃底有暗格,可暗格中空無一物,似乎有人先一步取走了部分物件。”
“一個失蹤船工,怎麼會有這個傩面,那被提前取走的又是何物?”魏初指尖摩挲碎瓷邊緣,深覺江南這趟水果然很渾,自己這麼一無所知地貿然前來,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她倏而笑了,眼中滿是冷意,“觀棋,你漏查了一件事。”
觀棋微怔。
“那老妪若真漏網,此刻又怎會安然活着?隻怕有人故意留她,引咱們入局。”
觀棋仍有些愣神:“陛下特意叮囑郡主此事不可驚動旁人,郡主暗中出京,屬下動身更是比郡主還早幾日,江南即便有人發覺,也不該……”
他本想說也不該發現得這樣早,可想到了什麼,他的話語蓦然止住。
魏初輕笑,眼中卻殊無笑意:“想明白了?小小一個郡主府,竟然也讓京中那些大人物如此大動幹戈,也不知是我小看了自己還是他們過于高估我了。”
話音未落,屋頂忽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随着幾聲瓦片碎裂的脆響。
魏初立刻噤聲。
青黛從方才竄出去的那個窗格再度掠入,袖口沾着幾點泥漬,鬓發微亂,手中卻執着一枚竹牌:“郡主,我追那人至運河碼頭,那人跳船逃了。我不會水,隻從他腰間奪下了這個,也不知有沒有用。”
她将那竹牌呈給魏初,仲春的夜裡,竹牌沾染了體溫,光滑的那一面凝結出淡淡的水汽。
魏初凝眸審視那枚竹牌,牌上刻着赤紅色的四個字:‘壬寅三戌’。
一旁的觀棋探過頭來瞅了那幾個字一眼,思索道:“這像是漕幫内院的暗記。”
她的指尖在四字上反複摩挲。茶樓外驟雨未歇,雨幕如簾,将河面上往來船隻的燈火割成破碎的光斑。
“漕幫内院……”她皺着眉喃喃,忽然轉向觀棋,“觀棋,你既然觀察到了暗格,那你可曾留意那船工家中有無漕運文書?”
觀棋恍然想起什麼,自懷中抽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狀物,魏初與青黛定睛看去,才發現是一張邊緣已被冷汗浸得發皺的百兩銀票:“郡主若不提起這個我倒要忘記了,文書倒是沒有發現,不過屬下發現了這個。雖說漕幫接的都是官府的生意,這一來二去的不愁沒生意可做,可最底層的船工一個月也隻有幾錢的微薄薪水,家裡如何會有這麼大額的銀票?更何況,郡主請看。”
他将那銀票翻轉過來,銀票背面的墨迹在潮濕空氣中微微暈開,兩條青色的錦鯉竟似在水中遊弋般靈動。
“這是青陽教‘雙魚銜月’的暗紋。”觀棋道。
“暗紋,暗記。這種一向不露于人前的,怎麼在我到揚州的第一夜,便都顯露在我眼前了?”魏初倏然起身,負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暗黑雨幕中的幽幽燭火,眼底寒意漸深,“看來咱們的陛下對江南還是知之甚少,遠的隻是他這個皇帝陛下,其他人的手離這兒不見得有多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