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瓊綁了人便要告退,魏初卻忽然叫住他。
“郎指揮使。”她走到他身前,用隻有他們三個人能聽清的聲音道,“若有人要你放了他,你也不必太不近人情,隻管放了便是。”
“郡主放心。”郎瓊平靜道,“兵馬司不會放過任何有罪之人,除非陛下特赦,沒有人能夠讓我放人。”
這樣也好,倒省了自己的事。
魏初颔首,既不堅持,也不多解釋,緊抿着的唇角終于松開了一些:“既然如此,辛苦郎指揮使了。”
郎瓊不顧逐漸開始掙紮的張佑震驚的神色,早有預料般地從袖中掏出一塊手帕塞住了他正欲破口大罵的嘴才行禮告退。
眼看着他們漸漸走遠,魏初走到觀棋身前蹲下,仔細察看那孩子身上的傷口。
觀棋的結論不錯,傷勢過重,隻怕難救了。
“郡主,您就這麼放心讓兵馬司的把張佑帶走了?”觀棋有些不可置信。
“無妨。”魏初道,“你家殿下那日讓我對他說那句話,應是覺得此人可信,那我便信他一回。更何況,倘若他頂不住壓力将人放了,有人不願讓他償命,我便用自己的辦法,連帶着他背後之人也要一道扯出來。”
她話音未落,不知是聽見她的聲音還是為何,觀棋懷中一直沒有動靜的阿寶忽然皺眉痛哼了一聲,皲裂的雙唇微張,輕吐出來兩個難以分辨的字來:“妹妹......”
魏初沒有聽清,忙傾耳靠近他,追問道:“你說什麼?”
阿寶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沒有睜眼,用盡所有的力氣伸出沒有知覺的手,指向傾塌的草棚下,說的話斷斷續續,努力想讓他們聽得清晰:“姐姐...求你...救救我...妹妹...”
聽清孩子說的什麼,觀棋與魏初對視一眼,輕手将阿寶放下,三兩下将稻草撥拉開,露出下方同色的木闆。木闆掀開,露出一個直冒寒氣的半人高的洞。觀棋毫不猶豫地跳下,待适應了其中黑暗看清眼前,饒是他見多識廣,也不由驚呼出聲,瞬間明白了這個孩子為何非要作死偷跑出郡主府。
“怎麼了?”聽見觀棋壓抑的驚呼,魏初問道。
觀棋沒有應聲,過了片刻,他手腳利落地爬了上來,看清他懷中抱着的嬰兒,魏初心中一沉,脫口問道:“還活着嗎?”
見他點頭,魏初才松了一口氣,低聲去安慰身前的孩子:“你放心,你妹妹沒事......”
她的話沒有說完。
因為孩子沒有應聲。
落在他面上的雪花漸漸地已不再融化,一片兩片,很快便落了滿臉。
他方才努力微微擡起的手不知何時已經垂落在地,魏初伸手去探他的鼻息,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可她的指尖仍然有些顫抖。
毫無聲息。
在看見一直牽挂的妹妹被觀棋安全抱出來後,阿寶心裡緊懸着的那根弦猝然松了,他終于能夠放心轉身,投入面前一直等待着他的母親溫暖的懷中。
娘,活着真的好累啊,這人世間太苦,下次我不來了。
魏初雙眼通紅,她擡頭,眨眼将險些奪眶而出的眼淚逼回去後,才伸出左手去握住阿寶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的手,那隻手瘦骨嶙峋,滿是皮包骨頭,她一點力也不敢用,生怕稍一用力就會将他細瘦的手指折斷。
他一定吃了很多苦。替他将面上的雪花拂去的時候,魏初想。
可他明明也隻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啊。
“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你妹妹......”魏初忽然擡手捂住雙眼,終于再也忍不住,哽咽出聲。
她隻是想救他,隻是想救一個對所有人而言無足輕重的一個小乞丐而已,為什麼...為什麼這麼難?
為什麼上天給了她一顆憐憫衆生的慈悲之心,卻并沒有給她足以拯救世人的能力與權柄?
觀棋抱着嬰兒,同樣雙眼通紅,不過他并未落淚,隻是站在那裡,沉默地看着掩面痛哭的魏初。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擦幹眼淚站起身走向觀棋,接過他手中氣息微弱的嬰兒,解下帶着餘溫的大氅将她裹好,再沒有看一眼地上躺着的阿寶。
“觀棋。”她聲音晦澀卻平靜非常,“給這孩子買副棺材,好生安葬了吧。去查查戶籍,若能查出姓甚名誰,就給他立塊碑,若實在查不出來,便算了吧。”
無名無姓,做個孤魂野鬼也好。
總比做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