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二位前輩提點。”明白兩人好心，黎風烨顧不得什麼顔面，拎着刀匣走回香案前方。

尤憐天點點頭，不再多說。

丹儀搓着朱砂，反倒分神轉頭一瞥，大笑道：“喲，這身子，黎小子倒是英俊得很嘛。你就這麼出去一站，多少人要羨慕死你呀。”

“……”黎風烨又不好意思了。

祠堂陰冷，吹來的風打在他裸露的胸膛脊背間尚有些冷。所幸眼前事事時不待人，沒一會，黎風烨已然望向瓷像，說出心中猜測：“丹娘，這朱砂有古怪。尤姑娘遺民之身，蝶群興許因此并未攻向尤姑娘。但它們皆自香案下飛來，你先前碰了朱砂，莫非正是因此才沒有向你發難？”

“嗯？”丹儀皺眉。

她撚着朱砂揉開，湊近鼻前輕嗅，隻看和着水的“血淚”從她指腹流下，隐有異味。

丹儀神色一變，登時起身，“黎小子直覺挺厲害嘛。呵呵，應當是有人借朱砂調配了一種毒粉。”

說着，她惱怒似的擡了擡瓷像，半人高的瓷像被她毫不費力地拎起，渾然不同尋常瓷器重量。

“這麼輕？”丹儀納悶，“啧，老娘當年隻顧着怎麼防毒，沒多學點毒術，十幾年了，居然在這關頭為難老娘！”

觀她認不出毒粉，尤憐天上前，同樣刮起一抹朱砂。

尤憐天舔舐指尖，嘗了嘗味道：“不，不是毒，是一種……緻幻的香粉？”

“奇怪。”她沉吟一聲，神情困惑，原本泛綠的手套尖慢慢染上一層朱紅。

“緻幻？難不成村民們受此驅使？”黎風烨看看瓷像，望向黑蒙蒙的香案底，蓦地心生一計，“那蝴蝶……”

他一面說，一面站起，再拔闊刀。

瓷像古怪在前，兩人隐約猜到黎風烨意圖，心領神會地退後。它們退至身後，黎風烨雙手握刀，奮力朝前一劈，霎那間，轟隆之中又聽“啪”的一聲，既如龐然巨物傾塌，又似泠然玉碎墜地。

木屑飛揚，瓷片彈落，待煙塵散去，一股馥郁濃香撲鼻。但見瓷偶中空，打碎之後，一窩蜂巢似的蟲穴現影，無數的斷翼蝴蝶抱成一團，如同幼蛹匍匐扭動。

倒下的香案斷作兩半，就在神佛腳下，另一群不知從何而來的彩蝶飛出，直逼幾人面門。

*

出乎意料，此番蝶群糾纏片刻，尤憐天扇出扇回，它們已然飛遠。

那股異香缭繞，尤憐天與丹儀俱不畏毒，黎風烨獨自取了随身的布帕捂住口鼻。

見他如此，丹儀又笑話了兩句。

黎風烨無奈，問：“不知如何處置這蟲穴？”

他本欲借刀尖挑散了，可惜怕淬了毒，亦恐生變。

丹儀道：“老娘看憐丫頭自有辦法。”

尤憐天颔首，卻許久未動。她盯着那團頭尾相連蠕動着的斷翼蝴蝶，不知是否想起百年前遭人牲口一般驅使的祖先們，歎道：“可憐了它們。”

黎風烨與丹儀識趣地沒有說話，旁觀尤憐天摸出兩串類似的草繩，丢進巢穴，再與蒙面少女一樣劃破指尖，鮮血滴落。

浸于血泊的斷翼蝴蝶們爬上草繩，不消片刻，它們便一動不動。尤憐天頓時打出兩掌，蟲穴似的異物頃刻化作齑粉，一陣更濃的異香之後，漸漸不聞氣味。

瓷像碎，蝴蝶死，飄散的粉塵之間，掉出兩根黏液包裹的石條，不知何用。

此時此刻，默不作聲的丹儀退到祠堂門口，往裡一步是将散未散的古怪香氣，往外一步是尚且飄蕩着焦煙味的火後殘墟。

她面色不快，罵道：“老娘今兒出門前又忘了看黃曆！什麼玩意？怎麼屢屢碰見無悔宮的法子？”

“丹娘何意？”另外兩人異口同聲。

丹儀皺着鼻子，雙眉高高揚起，“憐丫頭，既然你曉得抱琴侯，想來對此人大名也不陌生——何老魔頭當年養子養女無數，其中有一人‘何蓮’名号‘彩衣皇’，亦為九大長老之一。”

“聽聞她是何無咎南海發家時便帶在身邊的好女兒，最善培育毒物、調配毒藥，與琴魔還有一出拿手好戲。”說至此處，丹儀語氣十分嫌惡，“她心性殘忍，不僅嗜好煉蠱制毒，更以他人傾軋争鬥為樂，仿佛毒蟲互噬，鬥出‘蠱王’。但等‘蠱王’誕生，她便棄之如敝履，一招滅口，絕不留情，隻餘遺毒在此，等待旁人上鈎。”

“何蓮行走各地，常常将她調配之毒塗抹于凡物之間，又驅蜂蝶一類飛蟲，攜香粉四散。尋常人吸服香粉興許無事，可若體質特異者，經久之後——也許三旬，也許半年，乃至于一年五年——終有一日再聞琴曲，聽琴音，不辨是非，任由他們擺布。”

她望向那片碎瓷，“蝶巢香粉，恐怕我們眼前的玩意，便是她那一招‘蝶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