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動坐在尤憐天身旁的丹儀倒上米酒,尤憐天這才說話:“抱歉,在下不飲酒。”
丹儀翹着腿咧嘴一笑:“哦?為何?憐丫頭,你不喝酒,是不賣老娘面子,還是你有難言之隐?”
卻見丹儀神态自若地伸手,捉住尤憐天左手,勾起絹手套。
“臨江月滿。”尤憐天面色不變,“丹前輩,久聞不如一見,尤憐天這廂有禮了。”
哪料她打算起身拱手,丹儀按住尤憐天肩頭,逼她坐下,“老娘這副模樣你也認得出來?憐丫頭,看來你的确是蜀人。”
說着,她夾了兩筷子菜丢進尤憐天碗中,“吃飯還戴這玩意,你倒是不嫌累。”
“丹娘說笑了。”尤憐天失笑,未見動筷,反而望向眼前神态不一,動作不一的衆人。
玉霓平靜夾菜,連長洲吃得滿嘴紅油,偶爾擡頭瞧她一眼。
謝明青神色鎮定,一小口又一小口,時不時趁黎風烨不注意撇開對方遞來的菜肉,放回黎風烨碗裡,而黎風烨……黎風烨在看謝明青。
恰巧他與尤憐天面對面,直挺挺地坐在另一頭,雙眼盯着謝明青,肩背卻緊繃,警惕非常。
尤憐天道:“在下原以為與諸位投緣,才邀我前來共用晚膳,哪成想,諸位并不信任在下。”
丹儀立馬“咦”了一聲,“憐丫頭,你有腰牌在身,是錦城‘民捕隊’之人,我們亦心系于此,你大大方方将花盜之事說來便是。你吞吞吐吐,我們當然尚存疑慮。”
“或許尤姑娘府上共事已久,習慣了那‘寝不言食不語’的規矩?”謝明青開口。
尤憐天搖搖頭,“兩位都如此說了,我這便講來。”
隻聽尤憐天輕聲低語,原來花盜留書的村落地址,就在劍門與薜蘿山一帶,可惜派出的家仆們無人回到錦城,難知其具體方位。
尤憐天家鄉在此,自請前來,闊别故地多年,竟當真教她摸出些蛛絲馬迹。
薜蘿山上精怪傳聞遠非子虛烏有,前幾日,她深入薜蘿山東麓,意外發現山腳石陣之後,藏着一座約莫七八戶人家屋落的小小村莊。
正午之時,放眼村莊,不見炊煙袅袅,不見村民出屋。她心中奇怪,便在村口徘徊一陣,未嘗進村。直至夕陽西下,寥寥村民出屋打水,仍然古怪萬分。
思及花盜之事,尤憐天不敢冒進,索性沿路來到幾裡之外,東麓臨溪,有家老獵戶在此落腳,見了她神色大變,立馬躲去屋内。
尤憐天越發覺得蹊跷,巧計之下,從老獵戶口中得知村莊舊事。三四十年前,村莊尚與外界來往,待魔教戰敗,薜蘿山沿帶鄉親避禍已久,一朝太平,年關将臨,便與鄰裡來往交換柴米油鹽。
這村莊就在其中。
誰曾料到,那一夜正是噩夢的開端。
是昌隆十三年,還是昌隆十四年?村裡的叔叔嬸嬸換來了菜油回屋,正是新歲除夕夜,爆竹聲中,幾戶人家用過膳,無端橫死屋中。
百忙之間的捕快衙役前來探看,亦未發覺端倪,便草草結案。
大兇之事莫名發生,自此之後,附近村民連連外遷,古怪村莊不再與鄰裡往來。
一年年過去,十年前,豐甯九年,薜蘿山大火,雖無死傷,這村莊卻越來越奇怪。便如而今這般,他們不勞作、不生火、不膳食,依然安穩如常地活着……活着?是活着麼?
新名替了舊名,那兒成了鬼村。
說至此處,尤憐天歎道:“百年前,八十一蠱大亂,擾得許多人留下病體病根;三十多年前,魔教肆意妄為,生靈塗炭;後來蠱毒消,魔教滅,村中再度生變,惹人唏噓。武林鬥争,真不知為何偏偏是西南一帶百姓飽受其苦?實在荒謬。”
“聽了這樁舊事,在下有所懷疑,卻覺得‘鬼村’與‘花盜’一事無關,姑且擱置。然而就在那時,我忽地發現,一直藏在我袖中的笛子不見了。”
“獵戶觀我驚愕,既叫又喊,‘鬼村!是鬼村的家夥們來索人間的寶貝了!’‘小娃兒,小心些,小心你的魂!你的命!’”
“老人家提起往事尚且鎮定,那時竟像發了癔症一般尖叫,在下隻得離去。”尤憐天繼續說着,“随後我折返尋笛,路間了無痕迹,恐怕落在了那鬼村村口。可是……”
她蓦地伸出雙手,笑容無奈:“長洲以外,諸位皆乃習武之人,可瞧得出我這一身功夫?”
“尤姑娘,你曾習掌法,後來你化掌風為扇風,以扇禦敵。”玉霓出聲。
丹儀立馬豎起大拇指朝玉霓揚了揚,“霓丫頭果真厲害!”
直到此刻,黎風烨終于看清尤憐天十指指尖何物,那是一片不同于黑絹的顔色,一種印記,乃至于一種象征。他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