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黎風烨松手,背過身去,便聽一陣寬衣解帶的響動。等他再轉過頭,謝明青窩在被褥之間,竟然當真聽話地進了夢鄉。
黎風烨的目光飄到短劍,又飛上木梁。
寶劍紅粉……
朔雪将近,十二年前,他們頭一次下山,巧遇狂風幫勒索梁家,後來再在梁家鋪子挑玉镯,看胭脂,買衣裳。然而十二年過去,曾經的“織錦水粉,朔雪一絕”,卻已是……謝明青忽然提及此事,難道後來十年,他亦在關注梁家?
還有《九連環》這玩意,管它值不值錢的,一本害人功法,我就應該把它燒了。
黎風烨翻來覆去,雙目半阖,二十來年生平過往盤根錯節,他遲遲無法入眠。
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隐,令謝明青絕不與自己相認?是不願,還是不能?黎風烨沉思,他并不介懷當年謝珂假死一事,而今想來,不過覺得無此必要。究竟為了逃避什麼,才需要走到以死亡相瞞這一步?
但若謝明青避諱謝珂身份,為何問起謝珂家鄉、面貌,乃至性情?
黎風烨的思緒回到镖局二字。
豐甯十一年,吉燕镖局倒竈,正是謝珂身亡一年有餘之後的那年,莫非他假死與镖局有關?他如今說他是郡主母家謝氏之人,是否與已故的謝當家有關?
花神會數月之後,豐甯十二年,黎風烨曾與連長洲同行來到西北。他們打聽過好些鄰裡消息、坊間傳聞,得知去年自開年到春分,足足兩月有餘,镖局未曾開張,謝當家亦不在西北。
直至入夏,再聽見謝當家的名字,便是她意外墜崖身亡的死訊。何月何日何地墜崖,卻一律成謎。
黎風烨沿着好幾條街追問,才有人說是謝女俠心腹傳出的消息。他立馬親臨吉燕镖局舊址探訪,可惜他與連長洲叩了又叩那道沉重的鐵門,久久無人應聲。
他們瞧過,門檻石階上積灰不厚,未有枝葉穢污,定然有人不時打掃,但镖局内裡悄無聲息。
挂懷謝珂故鄉隴城,黎風烨并未氣餒,又與連長洲四處打聽謝當家葬在何處,緊接着前去義莊相問,跋涉隴城郊野的百姓埋骨之地。
除去得知隴城一間謝氏祠堂,他們一無所獲。便如同他們不曾找到謝珂之墓一樣。
兩人再去祠堂,但見香火不絕,盡是謝家先祖牌位,并無謝當家之名。
彼時,黎風烨萬般遺憾,依然别無他法,不再多想。
現下思索,倒是好生奇怪。
吉燕镖局聞名西北,受人敬仰,百姓愛戴,操持镖局多年的謝家人身死,怎會不設牌位,教人無處祭拜?恐怕謝當家身亡一事尚有隐情。
至于謝珂身份,無論他當年所說镖局夥計,還是他如今說的謝氏族人,都絕對沒有如此簡單。
不知文十八能帶來些什麼消息,再看看能不能自謝珂本人身上套些話來。黎風烨心頭盤算,雙腳落地,披衣點燈,快步走上甲闆。
洞窟一夜之後,他當真下定決心勤修身法,隻不過尚無頭緒。
這些年來,因緣際會,他拿到過幾本不賴的身法、輕功秘籍,此時此刻,他倒不知如何抉擇。
謝珂年僅八歲便有一身飄逸輕功,不清楚他是如何練成的?也許我應該問問他,向他請教?但他真氣不穩,依然不宜運功……黎風烨想來想去,始終避不開謝明青一身棘手的真氣隐患。
鳴春心法暗喻四時流轉、人間恒常之意,黎風烨刀招劍法蘊百家之意,變招極快,其中關竅,大多歸功于鳴春心法融貫八方,合自然,應天理。
此法溫和雅潤,略與道家佛門清心、靜心之法相通,不知會不會對謝明青暴戾不定的真氣有所裨益?
祝黎夫妻叮囑,鳴春心法絕不能外傳,但他病急亂投醫,彼時已然一字一句念給了謝明青聽,況且教給身在山莊七年的謝珂,總不算是“外傳”吧?
黎風烨為着自己的行為辯解,正疑慮何時授予謝明青鳴春心法,擡頭一望,天幕沉沉,冷月高懸。
再過五六日又是十五,不知回了北地,那天還有沒有與眼前肖似的月光?
忽而意起,黎風烨正欲乘興舞劍,一摸腰間,方才察覺問水流給了謝明青,而闊刀也留在房中。
無可奈何,黎風烨彎腰趴上船沿,聽江風呼嘯,看月色倒影,竟生出一絲惆怅之意:沒酒,沒刀,沒劍,沒趣,他果真還是不大喜歡坐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