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山間無雨。
樹柏林立,枝葉繁密,此時晴光直下,依舊陰涼無比。
兩人停步,面前正是一處熟悉之地。
“阿珂,你瞧,每回書生饞嘴,便是在這附近烤肉。再往前去,路過不老泉,走進深林,便是爹娘從不允許我們涉足的‘禁地’了。”身旁的黎風烨開口,一面說,一面指路。
謝珂應了一聲,由他帶路,前行數十步,一汪澄澈見底的湖泊果真出現在兩人面前。
後山栽種花樹無數,前些日子謝了大半,如今成了一片翠綠,偶爾還有幾團應季的花叢冒出來。
就在翠林豔花圍簇之中,黎風烨牽着謝珂,繞過湖岸走到深處,隻看泉眼噴湧,仰頭遠望,百尺外的高坡間,亦有瀑布飛流直下,湧入清泉彙成湖。
此時回頭再瞧,可見粼粼發光的湖水踏過碎石山野,一分為多,左右而下。鳴春山莊前院那幾條開渠引水的小溪,皆是源自此處。
倘若身在高處遠瞰苦梅山風光,必然震撼。
至于臨近泉眼之處,流水溫熱,謝珂定睛一觀,正是當年天寒地凍之間,他初上苦梅山,無意望見的那汪熱泉。
黎風烨蹲下身,掬了把水,嘿嘿一笑,“這就是不老泉了。後山裡竟然有處溫泉,是不是很新奇?”
“原來這便是不老泉。”謝珂說着,模仿起黎風烨的動作,可惜個子不夠,一個趔趄,險些掉進湖裡。
黎風烨立馬拉住謝珂,好笑地單手揚起水花,頓時,溫熱的湖水一滴滴灑在謝珂臉上。
謝珂抹了把臉,順手把水珠彈回黎風烨身上,自顧自站了起來,又問:“北地嚴寒,苦梅山入冬便成了座雪山。不知怎的會有不老泉此等奇景?”
瞧他不玩了,黎風烨也站起身,“我也不清楚,但我猜,正是因為這不老泉,後山草木尤其茂盛。哪怕到了秋天,葉子照樣落得慢。”
“更别說,我爹當年栽了好些常青樹,又種了許多花,年年四季都是好景色。”黎風烨跟上往外走的謝珂,怕他迷了路,又牽起他的手。
謝珂不大懂這回事,點點頭,沒再繼續這道話題。
他瞟了眼兩人身後漸遠的不老泉,問:“師兄特意尋我過來,共探後山,不是來找我泡溫泉吧?”
“當然不是!”黎風烨領着他,走向不老泉右手邊的小徑,“我要帶你到後山更裡面找寶貝去。”
樹葉飄下,謝珂避開,又問:“什麼寶貝?”
“我現在也不清楚,但肯定與我娘的佩劍有關。”黎風烨猛地撞上一節突出來的曲枝,嚎了一聲,縮着脖子繞到謝珂另一邊。
謝珂含笑旁觀,聽黎風烨繼續說:“泡溫泉?唔,往後我們真的可以來試試。”
你一句我一句,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路過湖泊,直入深林。
偌大天地之間,一片幽靜,連細微的風吹草動都恍如近在耳畔。
然而林中景色處處相似,沒過多久,打了幾個轉,兩人便走散了。
謝珂向來五感極佳,聽力尤甚,身處迷宮似的林子裡,他卻晚一步才發覺,身旁沒了那道熟悉的腳步聲。
他喊了喊黎風烨的名字,四處找了找黎風烨的身影,連一抹衣角都沒看見。
無奈之下,謝珂徹底放下心思,判斷起如今的方位。他撿了兩顆石子,摸着樹幹做了标記,晃悠幾圈之後,再次回到原點。
奇門八卦之術常見,虛晃一槍的迷陣亦不稀奇。無論江湖中人,還是王公貴族,若有阻攔來人的意思,總會布置些故弄玄虛的巧計。
對此,謝珂不太吃驚,反倒越發加重了心底疑惑:難道苦梅山上當真藏有魔功殘頁?可他看黎風烨模樣,完全不知情似的。
連母親也不讓他多查苦梅山,若無殘頁,後山禁地,究竟藏着什麼秘密?
謝珂撇去雜念,背身倚靠樹幹,閉眼動耳,調息運勁,全神貫注聆聽林中動靜。
隐隐約約間,似有水流潺潺,輕而緩,極難察覺。
頓時,他将全身内力聚于雙耳、兩足之間,摸索起水聲方向,按着樹幹,小心翼翼向前。
不出三十步,聲響如在耳畔,随風送進肺腑的清香煥然一新,謝珂陡地睜眼,果真,他已走出那片深林,換成兩條岔路擺在面前。
一邊灌木繁密,幽深難測,一邊山澗溪流,正是引謝珂走出困局的水聲源頭。
謝珂走近溪流。它極靜極慢,顯然與不老泉支流不同。
按照一路前行方向,雖看不出坡度,此處地勢應當高些。既然自遠處流下,定然湍急,這條小河卻靜幽幽的,無波無紋。
踩上澗中岩石,謝珂提着衣擺蹲下身,又發覺一處怪異所在:苦梅山間水流澄澈,清可見底,這條河反倒藍得如天似海。
他彎腰,探了探河水,不似尋常冰涼,卻如同那汪溫泉一般溫熱。
不對。這水流好生奇怪。
不老泉泉眼地勢低,而此處地勢高,恐怕接近當時望見的那道瀑布,河流肯定另有源頭。既然并非溫泉支流,緣何是條“熱河”?
瞧不見河底,謝珂不敢下水,回到岸邊,沿着流向上行數步,又撈起一捧水,這次卻冰涼沁人。
他坐在岸邊,靜觀片刻,發覺這小河既非熱河,亦非尋常溪流,它時冷時熱,奇怪得很。
什麼情況?謝珂心想,黎風烨說要在後山尋寶,寶物又與祝雲聽佩劍有關,他在莊中待了一年多,早已知道祝雲聽煉鐵鑄兵出身,莫非……
劍爐?
鑄造之道離不開流水,而劍爐常年火燒,炎炎炙熱,難道時冷時熱的河流與它有關?
難道劍爐就設在此處附近?
謝珂人小鬼大,對世事道理終究沒那麼通透,這一回,連他都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猜測。
他抱起雙膝,閉上眼,再一次凝神聚氣,投身于周圍山野之中。
又有窸窸窣窣的響聲傳來,似乎河流源頭尚有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