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北地貧瘠,但朔雪城作為北地唯一一座樞紐要地,城中公子千金,仍舊奢靡許多。
謝珂尚未說話,黎風烨忽然又問:“等等,阿珂,你有銀子嗎?”
謝珂看他,黎風烨也看謝珂,兩人對視,大眼瞪小眼,謝珂咧出一抹笑,道:“沒有。”
“……”黎風烨笑不出來。
莊中弟子吃住不花銀錢,既能習武又能學文,自然沒有從祝雲聽那兒領“俸祿”的道理。
至于黎風烨,他畢竟是祝黎夫妻之子,逢年過節,發封利是讨彩頭,加上平日幫老郭、幫他人跑跑腿,拿到些微薄報酬,一來二去,幾年積累下來,他藏着錢袋子,自诩還算豐裕。
左右沒什麼花銷,黎風烨的困擾一閃而過,飛快挂上笑容,“罷了,阿珂,我借你!”
“好啊!”謝珂無比爽快地答應。
他盤腿上床,黎風烨學着他的模樣,脫了鞋襪溜上床,頓時,兩人雙膝相抵。
眼前謝珂柔軟的發絲散落,鋪滿半張床,一縷縷刮着自己的小腿,黎風烨心裡高興極了。他不曾宴請兄弟,喝酒吃肉,但能幫着謝珂一解難處,也與衆人相稱的豪俠大哥近了些吧?
月滿中天,燭光幽微,一小陣的清風刮過窗穿過紗,拂上兩人面頰。
靜默間,謝珂蓦地開口:“說起大師姐……大師姐姓祝,莫非是莊主與師爹的養女?阿烨,大師姐算是你長姐嗎?”
“不是。”黎風烨搖搖腦袋,“雖說大師姐從小跟着爹娘,但爹娘隻收了大師姐當徒弟。我也不太明白為何師姐随着娘親姓祝,爹娘卻沒收她當養女,既然如此,自然不算我家長姐。”
謝珂若有所思,“原來如此,見你們相處,倒是像對姐弟。”
黎風烨道:“師姐師弟,師兄師妹,共處一門,同吃同住,血脈以外,本就與兄弟姊妹有些相像。”
“同意。”謝珂點頭。
除了兩人相見第一晚,謝珂不再怎麼提起家中之事,黎風烨心裡好奇,便問:“那你呢?阿珂,你有沒有兄弟姐妹?”
“镖局中人皆以兄弟姐妹相稱。”謝珂目光灼灼,說得十分誠懇。
但到了黎風烨耳中,總覺得對方話中有話——大半胡話。
黎風烨緊追不放,“我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謝珂輕笑,忽然向前傾身,與黎風烨靠得近了些,“其實我家中……”
謝珂區區幾字便吊足了黎風烨胃口,他精神一振,也往前去,與謝珂雙肩相抵。
近在眼前的睫毛撲閃,謝珂慢悠悠說着話:“黎師兄,你不能将這件事告訴他人。”
“當然!”黎風烨一拍胸脯,信誓旦旦。
“我有個妹妹。”謝珂說完,退回原位。
“嗯?”黎風烨立馬睜大了眼,“阿珂,你——你都長得這般好看,你家小妹,她往後肯定也是位大美人!”
“那是自然。”謝珂又笑,“但我沒見過她。比起什麼容貌錢财,小妹她無憂無慮最好。”
既不懂憂更不明白慮的黎風烨飛快接話:“這有何難?等過年了,下山回家見見小妹就好。”
謝珂一愣,無奈道:“這卻很難。”
黎風烨摸不透謝珂意思,索性問:“話說回來,阿珂,來年過年,你回镖局嗎?回西北嗎?”
“大抵不會。西北太遠,一來一往耗費時日太久。若我回去一趟,恐怕便不能再來鳴春山莊了。”謝珂話語一頓,“镖局允我留在此地,我也想繼續學學功夫,今年,我便留在你們鳴春山莊幫忙打下手吧。”
黎風烨揚揚眉毛,“什麼叫你們!是我們!阿珂,你是我師弟,也是山莊中人,不準你再這麼講。”
他捏起拳頭,作勢虛空捶了謝珂兩下。
謝珂失笑,“你不是說你是我師叔麼?”
“那你平常喚我師兄做什麼!”黎風烨無奈,“罷了,十六歲我便能獨自下山了。等我十六,我跟你一起回去,瞧瞧你們镖局模樣,也見見你家裡人!阿珂,你看如何?”
謝珂與他對視,并未接話。
黎風烨當他默許,卻聽謝珂主動問:“阿烨,你還不回房歇息麼?”
“不想回去。”黎風烨撇撇嘴,仰着頭倒在謝珂床榻,大手大腳,擠得謝珂往床邊去了。
黎風烨扯着被子蒙頭,劃拉了兩下手腳,“你看,我也睡不着啊。”
身上薄被忽然被人拽走,黎風烨一擡頭,便看見謝珂對着他笑,連臉上一淺一深兩顆小痣,似乎都随着笑意輕顫。
謝珂含笑問道:“那不如我們去看月亮?”
正覺得屋裡無聊,謝珂的主意便端到了嘴邊。黎風烨也傻笑起來,“好啊,去哪看?”
謝珂托腮,沉吟一聲,“後山?”
“好!”黎風烨一聲應下,登時起身,撞得謝珂跌跌撞撞跳下了床。
他緊跟着下床,“恰好我院子離後山最近,阿珂,你随我來!”
黎風烨說走便走,抓起兩件外袍,為謝珂罩上小的這件,又給自己披上寬大的那件,直往門外而去。
月搖星動,夜色中,黎風烨提燈,謝珂跟在他身後,兩人拐進院外一條小道,漸入後山林外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