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笑朝頭頂上的丹雀打了個手勢,随即疾步往前院走去。
剛走過莖葉折落的蓮池,他就停下了腳步。
隻見院門後的神龛完好無損地立在原地,十來個人猴子似的挂在上面,最頂上蹲着劉掌櫃和小五。
沖天哭喊聲裡,這兩人哆哆嗦嗦的,居然還在聊天。
劉掌櫃:“神仙、仙人保佑……你看我說什麼來着……”
小五雙手合十:“我、我以後每天都來拜神仙……再也不敢不敬了……”
其餘人也抖着嗓子哭喊“仙人饒命”,使出了吃奶的勁往上蹿,神龛被擠得搖搖欲墜,香灰灑得滿天飛,甚至還有人用嘴去接。
這場面簡直就像十萬惡鬼爬鎖妖塔,三人快步走過去,呂世明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公、公子……!”一見到他,小五就繃不住眼淚了,汪汪淚花與鼻涕泡齊下,嗓音顫抖不止,“是神仙……真的是神仙!”
不僅是小五,所有人翻來覆去都隻會念叨“神仙”二字。
對于驚厥過度的人,強行施展定神咒隻會适得其反,讓對方陷入徹底的精神錯亂。
程笑三人也沒有辦法,隻好站在旁邊等着,試圖從這群人混亂的語言表述裡找出關鍵信息。
好在夏季的陣雨并不會持續太久,一刻鐘之後就停了。
攀在神龛底部的人被往外擠出些距離,正要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又忽然頓住。
那人遲疑半晌後,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腳,似乎是發現自己沒有缺胳膊少腿,頓時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哀泣。
他屈起膝蓋,挪動雙腿蹭着地皮,也不管泥濘的土地弄髒衣袍,就這樣彎腰俯首長跪在地。
見狀,其他劫後餘生的人也跟着跳了下來,統一面朝神龛,呼啦啦跪了一地,砰砰砰一連磕下十幾個響頭。
不多時,濕潤的泥土地裡就有鮮血浸了出來,呂世明趕忙摸出安神符,刷刷幾下貼上每個人的額頭。
神龛前磕破腦袋的人群暈倒了,程笑走上前去,扶起小五,輕拍兩下他的百會穴。
一雙茫然的眼睛緩慢醒轉,小五對上程笑的目光,就聽到對方沉聲道:“請詳細叙述你的倒黴經曆。”
根據小五的說法,暴雨來時他正把劉掌櫃送至院門。
當時這神龛附近圍着十幾個人,第一滴雨落下來的時候,一聲痛呼響徹天際。
在場的人紛紛轉頭看向聲音來源,隻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太太站在院子角落裡,她擡起的胳膊就像是被人生生砍斷了,凹凸不平的斷面卻沒有一絲血迹。
而後,衆人眼睜睜地看着老太的頭顱、軀幹、四肢漸次不翼而飛,一個活生生的人眨眼間就消失了,連屍骨都沒有留下。
石破天驚的尖叫聲響了起來,院内頓時變成了炸開的油鍋,衆人抱頭四竄。
慌亂間,不知是誰發現了神龛周圍是安全區,小五和劉掌櫃仗着身姿矯捷,一下子就竄到了頂上。
驚恐的人群推推搡搡地守着神龛,直到程笑三人到來。
“是、是神罰……”小五臉色煞白,牙關打着顫,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秦山、秦山不能待了……公子!”
呂世明沒有說什麼,隻是摸了一下他的腦袋,又喂給他一顆清心丹,溫聲道:“你安心歇息,我在這裡。”
秦山城裡的許多房舍都被這場暴雨毀掉了,醫館更是寸瓦不存。
程笑三人将昏迷過去的幸存者們送回家,又把小五安置在劉掌櫃的客棧裡。
忙完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
修仙之人不太需要吃飯睡覺,三人便又回到了醫館。
“此番天災之後,秦山人恐怕更加笃信神罰之說了。”呂世明很輕地歎了一口氣。
他白日裡還是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此時奔波了一整天,往昏暗的月光下一站,隻餘下一臉掩飾不住的憔悴。
程笑繞着神龛轉了一圈,詢問道:“這裡邊有什麼東西?”
“一個墜子。”經他提醒,呂世明方才想起來這茬,“是我家裡祖傳的玩意,原本沒什麼稀罕的。”
他頓了頓,說道:“但自從我來秦山開了醫館,有不少人說他們靠近那墜子,骨頭就沒那麼疼了。”
他走到神龛面前,手指撥動兩下,挑開了實木的門闆,“我索性修了這座神龛,把墜子放在了裡面,有些病症輕的來拜過之後,回去就能站直好幾日。”
聽到他這樣說,程笑覺得有些像心理療法,随口道:“難怪你這兒的香火比道觀還旺。”
然而,就在這時,呂世明從神龛中收回手臂,攤開掌心。
一個琥珀吊墜出現在程笑面前。
程笑呼吸一滞,腦袋裡嗡的一聲,整個人如同被冰封了一般,一動也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