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我從來不是'編劇'或者'導演',”李瑤兮回眸道,“在殺死李雲潛時我就說了,我隻是……一個'演員'。”
說完這謝幕詞般的結束語,她再不理會身後癱軟在地上的神廟老者,而是走到圖書館的門口,推了一下門。原本因為她的沖撞而搖搖欲墜的大門,轟然倒塌下去。門上刻着的“∞”符号,徹底斷為兩截。
做完這最後的事,李瑤兮學着朱黎昔日的模樣,用桃花簪勾畫出一個穿梭通道。
那抹火紅狐裘消失在通道内。
于是神廟徹底歸于死寂。
……
謝蘭雙蓦然睜開眼,驚呼一聲,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衣衫被冷汗打濕。
身下是熟悉的雕花烏木軟榻,新糊了秋香色薄紗的窗子影影綽綽地透進來一點樓外杏樹的影兒。屋内的香爐中還燃着未燃盡的安息香,清甜馥郁,最是助眠。
謝蘭雙恍惚記着他做了個噩夢,卻又記不真切了。門外傳來班主的聲音:“謝公子,新定制的戲衣送來了,您要不要試試?明晚又有您的戲,我們這棠梨院啊,都仰仗着您呢!”
……
劉醒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從大東山的草甸間站起來,捶了捶酸痛的腰背。
自己為什麼會睡在這裡?是在執行什麼鑒察院的公務嗎?
對,他正要回京都複命啊,怎麼中途就在這裡歇下了呢?劉醒拍了拍腦殼,直道自己記性差。收拾好行囊,便繼續趕路去了。
……
沙州的一間客棧内,羽塵自簡便的小榻上驚醒,許久之後心神方定。
枕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封密信,信上隻寥寥幾筆,言道陳萍萍假死,如今已在杭州安頓。
羽塵簡單梳洗片刻,绾好頭發,向客棧要了匹快馬,星夜兼程地往杭州趕去。
……
周廉貞是在一輛舒适的馬車中醒來的。
先帝聖明,命鑒察院徹查許家被暗中滅門一事,竟找到了許家唯一的遺孤許寒歸。
周廉貞心中酸澀,連忙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許家凋零了,可她的兒子還在,便是最大的幸事。
馬上便要去杭州見兒子,她當然不能哭。
至于那個她被天雷劈死的噩夢,不過是一夢而已,誰會當真呢?
……
李瑤兮獨自緩步在京都外的那座小院落裡。入秋後,那兩棵海棠樹結了不少殷紅飽滿的海棠果,珊瑚珠子般累累垂挂在樹梢間。她撫摸着手腕上的櫻桃纏枝手钏,海棠果般的珠子貼在她的肌膚上,微微地沁着涼。
《菡萏戲浮萍》世界建立已有數日,運行得有條不紊。其木宗的輪回司也落成了,如今他行使着類似神廟的職責,每天在“夾縫世界”忙得腳不沾地。那些李瑤兮答應讓他們活下來的人,也都回到了屬于自己的地方,忘卻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期盼着明天的朝陽。
除了一個人。
李瑤兮擡手輕觸着那枝頭的果子,一種異樣的落寞蔓延在心底。
“小瑤兒?”
聽到那聲熟稔的呼喚,李瑤兮輕輕一怔,久違的澀意湧上心頭。
她回身望去。
一眼萬年。
“導演。”
……
兩年後,杭州,西湖畔。
三月的杭州正是春光大好。自新帝登基以來,南慶局勢安定,未興北伐之事,于是國家安定,百姓富足,天下太平。
富庶的杭州城内,街頭巷尾,熙熙攘攘。畫舫填湖、羅绮盈戶。兩年前的那一場皇宮動蕩,已幾乎被如今安樂閑适的百姓忘卻了。
若說城内最華貴富麗的兩所宅子,便是城中心的範府與瑤府了。裡頭住着的,也都是能直接把手伸到朝廷去的大人物。
自李瑤兮來到杭州後,平日也多與人為善,偶爾路見不平,便也随意插上一腳,故人們對她的印象,又一點一點地光彩起來。再加上由言冰雲領導的鑒察院的刻意渲染,她與範閑的名聲,倒是在越來越好了。
一場春雨後,輕柔如紗的晚霞渲染成片,洇濕了杭州城慵懶的暮色。垂柳早抽出了淺綠的枝條,輕煙一般朦胧地暈開在波光潋滟的湖色邊。街巷深處傳出賣花女的吆喝,新采撷下的夜來香似開而未開,伴随着那婉轉的吳侬軟語,漸次遠去在人群的喧嚣裡。
暮色漸上,天光卻還大亮着。天邊霞色絢爛鋪陳,晚風微起,吹皺了瑤府後園中的一湖滟滟春水。遠處的小亭中已點起了琉璃燈,亭中依稀有幾位從前陳園的女子在習舞,素紗水袖翩跹起伏在晚風裡。
陳萍萍與李瑤兮待在湖畔,并肩而坐,望着對面小亭中起舞的女子們。陳萍萍一如往常地敲了敲輪椅扶手,新換的輪椅卻與先前不同,再敲不出如中空之竹般清脆的聲響。
“範閑遣洪竹過來說,過幾日他要去十家村看他那個老爹。”陳萍萍撫着膝頭的羊毛毯子,道。“聽他的意思,倒是更願意我們跟着去。”
李瑤兮抱起跑過來朝她翻肚皮的小白貓糕糕,道:“那地方離海近,去吹吹海風也是不錯的,左右閑來無事。”
這兩年他們的日子都極其安穩。其木宗和“狐”把輪回司打理得井井有條,近日正思忖着要多招幾個人手來幫忙;羽塵與周廉貞也都定居在了杭州城,隔幾日就來用膳;北齊的女皇帝戰豆豆誕下的是範閑的血脈,東夷又有大皇子率軍鎮守,自然是都不會也都不敢有妄動的。
所以他們的确,閑來無事。
晚風從對面湖岸而來,送來歌女們千回百轉的歌聲:
“流水桃花逐去盡,俯仰幾度秋過。托得行雲寄筆墨,紅塵煙火裡,暫作驚鴻客。
香閣朱樓落複起,風入舊時巷陌。次至離合歸夢所,更酌釀波淺,還作一春歌。”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