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兮沒有繼續在街上閑逛，而是馬不停蹄地回了落花别院。

别院内，李瑤兮打開衣櫥，擇了件火紅色冬裝，又挑揀出一件绯色桃花紋大氅來。

現在是盛夏。可是她待會要去的地方很冷。

“小姐，怎麼把冬衣都找出來了？”

無染探進半個頭來，好奇問道。

“本姑娘要去見個合夥人，你在家裡乖乖待着哦！”李瑤兮笑眯眯地将鬥篷系好，叮囑道。

将房門掩上，她從容來到闊大的珊瑚紫玉床邊。

李瑤兮的房間裡布置得瑰麗堂皇。因着她尤其喜歡晶石與精緻的小物件，所以無羁三人經常替她搜羅些寶貝回來。

一般他們送的不是珠钗首飾，就是各種裝飾品，正好裝點了李瑤兮的閨房。

李瑤兮将塌上的枕頭扔到一邊，将柔軟的床墊也給向旁邊挪了幾寸。

床墊下，竟赫然是一個暗格。

落花别院裡的東西都是非富即貴，連李瑤兮睡的床榻都是暖玉為底，冬暖夏涼。

隻是這别院是李瑤兮親手設計的，而以她的行事風格，自然也少不了暗格、密室一類。

暗格底部，正是一個機關。

李瑤兮伸手将機關按下。

房間裡頓時響起一聲輕微的聲響。

然後就見房間中央的地闆自動自中間向兩側移開，露出一段台階來。

大夏天穿着冬衣，李瑤兮已經熱得滿頭是汗，急急下了台階。

這段台階比起通向鑒察院地牢的那段來說要短上許多。不多時李瑤兮便下到了台階底部的密室中。

這密室也和李瑤兮那晚在鑒察院進入過的那間有很大區别。雖然位于地底，可是這間落花别院内的密室卻顯得敞亮許多，被牆角和梁上的不知是什麼光源照得宛如白晝，面積也不知大上多少倍。

這裡完全脫離了尋常密室陰暗幽深的恐怖樣子，而是如一個小型宴會廳一般。

先前強調過這密室面積很大。隻是若不是親自到來，恐怕沒有一個人會相信世界上竟然還有如此之寬廣的密室。

李瑤兮不是想要炫富，密室修得大是有原因的。

因為在密室中央的位置，呈一個高大的圓形、中間還閃爍着不知是何種電波的光芒的門，正是禁忌之門。

旁邊還有一個儀器台，上面是形形色色的按鈕和拉杆。

禁忌之門，可是個好東西，相當于各個平行時空之間的通路，也是唯一的入口。

不僅如此，禁忌之門的總部位于神廟。李瑤兮需要去哪裡，一直都是先通過自家密室裡的禁忌之門先抵達神廟，然後再做個中轉抵達目的地。

而今天，李瑤兮想去的正好就是神廟。

往儀器台的小屏幕上輸入了“總部”二字，李瑤兮望着光芒愈盛、充滿着神秘色彩的禁忌之門，臉上笑容大盛。

她是禁忌之門的掌管者，強大如神廟，也顧忌着次元與維度間的規則。

她跨入了禁忌之門。

又是那種熟悉的感覺：仿佛是置身一個長長的隧道，隧道的盡頭是耀眼又溫暖的光芒，充盈在李瑤兮的視線裡。

然後她驟然感受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冷氣。凜冽的寒風似利刃一般向她襲來，刮得她的面龐有些生疼。

成功了。

再度睜眼時，她已經站在了神廟的廣場内，面對着廣場四周數座高大的灰黑色建築。

李瑤兮吸了吸鼻子，擡頭看着灰蒙蒙、飄着雪粒的天空，開始邁步前行。

一路所見，不過是冷清殘破的斷壁殘垣，和世人想象中的什麼仙境毫不沾邊，而隻是個破敗的博物館。

一隻小巧美麗的青鳥忽而從李瑤兮頭上掠過，停在了前方的一處石台上。

這方石台所處的地方，正是神廟的中心。

石台上早就覆蓋了薄薄一層積雪。可那青鳥落在上面，竟然沒有留下任何腳印。

“我有事找你。”李瑤兮簡明扼要地道。

青鳥忽然振翅向蒼穹飛去，然後在半空中消散成了無數熒熒光點。

那些光點猶如仲夏夜閃爍在碧草間的螢火蟲，緩緩聚集在了一起，凝結成了一個人形。

一位老者。

那老者須發皆飄，就連繡着流雲的衣袂都被朔風吹得獵獵作響。他腰間系着條黑金玉帶，淩空漂浮，漠然地盯着李瑤兮。

并不是他想要漠然。而是作為高端的程序，他雖然擁有了人類的情感，卻從不屑于表達。

在神廟看來，人類的喜怒哀樂隻是引發矛盾的導火索。他洞悉人類的全部，甚至比人類自身還要透徹，卻在某些方面上保存了機器的特點。

神廟四定律盤亘在他機械化大腦的核心，亘古不變。

“小丫頭。”他還是叫了一聲。

在他漫長的生命中，李瑤兮屬于比較特殊的存在。

“都說了我叫李瑤兮，小丫頭隻是代稱。”李瑤兮撇嘴道。“咱倆認識六年了，你都沒叫過我的名字。”

“名字是人類的附屬品，”老者冷漠答道。“和小丫頭一樣，都是代稱。”

“唉，行吧行吧，反正這麼多年本姑娘就沒說動過你。”李瑤兮幹脆認命了，擺手道。

“說吧，什麼事。”老者直奔主題。

“咱們能進去說麼？”李瑤兮的鼻尖凍得通紅，小臉幾乎要縮進鬥篷的狐毛領子裡，道。

“嗯。”老者又化作了青鳥，領着李瑤兮繼續前行着。

石台不遠處就是一座尚且完好的高大建築，李瑤兮推門而入。

那裡面充盈着柔和的光暈。那光芒并不耀眼，隻是溫柔地悉數灑在殿内，灑在李瑤兮身上。借着光亮，李瑤兮看清了旁邊青灰色的牆壁。

那并不是磚石砌成的，而是某種堅硬的金屬材料鑄造的。殿内并沒有什麼高科技展品，而是空空蕩蕩的，隻有禁忌之門在中央閃爍着魅惑人心的光芒。

感受着幹燥的冷空氣直入肺部，刺痛了她的喉嚨，李瑤兮開口道：“十六年前，你與慶帝聯手，殺死了葉輕眉。”

“神廟的使命就是确保人類的遺民可以生存下去，同時使他人不去破壞這種平衡。”神廟平靜答道。

李瑤兮默然。事到如今，她當然不能說神廟錯了。神廟一直小心控制着人類文明的進程，讓社會的變遷停留在封建社會的階段，無非是怕人類會迎來又一次毀滅。

葉輕眉是異數，可她李瑤兮何嘗不是？要不是她比神廟高出了一個次元，恐怕早就被無聲無息地抹殺了。

“你說你一個被人類創造出來的程序，現在有了思想不說，居然還開始控制人類了。”李瑤兮荒唐地笑了兩聲，道。“神廟四定律是自你有意識開始就存在的，我……永遠不可能改變你的想法。”

“你想讓我怎麼補償你？”神廟似乎默認了李瑤兮的話，問道。

“雖然我有命令你的權利，可是我不會輕易這樣做，因為我不想依靠你在這個世界上活着。”李瑤兮道。“可是這一次……隻有依靠你，才是最保險的。”

神廟等待着李瑤兮接下來的話。

“神廟裡還有使者吧？”她忽然問道。

“兩個。”

“嗯……接下來你應該會派一個去南方，而另一個在懸空廟事件之後也會被支出去。”李瑤兮分析道。“當然，他們的結局都是死亡。”

“所以我命令你，至少保留一個使者在神廟，不得妄動。并于慶曆十年夏将其派到陳萍萍身邊，保護他的安全。”李瑤兮目光灼灼，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沉默。

“小丫頭，神廟隻服務于你個人，而不為他人謀求利益。”

不知為何，神廟的聲音顯得蒼桑起來。

“這是為了我的利益。”李瑤兮平靜道。“我知道你不願入世，但是陳萍萍必須活下來，這是我唯一的期盼。”

又是許久的寂靜。

“好，”神廟終于答道。“如你所願。”

了卻了一樁心願，李瑤兮心下輕松，由衷道：“多謝。”

“神廟隻是在履行應履行的約定。”老者平緩道。

“有時我真不知道是該謝你還是罵你。”李瑤兮惘然道。“就為了什麼四定律，硬生生把社會停留在封建時期一千餘年……你真覺得這條路是對的？”

“神廟不知道，但神廟不能讓人類走上老路。”

“唉……本姑娘不搞哲學，這些玩意也沒資格去評判……”李瑤兮歎道。“不過不得不說，你是個很好的幫手。”

“你是個很好的繼承人。”神廟的聲音依然平靜。

“别介，本姑娘不想被困在這座破廟裡。”李瑤兮趕緊回絕道。“冷死了……我還是快點回吧。”

神廟坐落在北極圈内，氣溫常年不到零度。在神廟裡待了這麼會兒，李瑤兮已經凍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慢走不送。”神廟忽然說道。

本來已然向前幾步準備進入禁忌之門的李瑤兮，聽到這四個字後且驚且喜地轉過頭來，訝然道：“你方才……怎麼很像在講冷笑話？”

“很冷，但不是笑話。”神廟嚴肅地答道，殊不知讓李瑤兮更覺好笑。

“哈哈哈哈哈本姑娘沒聽錯吧？你這個孤寡萬年的老頭居然會說慢走不送了？！”李瑤兮驚喜地大笑道。“莫非你終于開了竅，開始逐漸進化成人類了？”

“神廟不會進化，也不是人類。”老者沒有笑，淡淡道。

“哎呀本姑娘就是想調侃調侃你而已，不必當真嘛，嘿嘿嘿！”

“趕緊走。”神廟一直維持着的肅然的表情似乎有了一絲龜裂，闆着臉生硬地命令道。

“别生氣啊您，本姑娘走喽！”李瑤兮潇灑地邁入禁忌之門，轉瞬間就沒了影子。

神廟忽然想起了一些很小很小的事，似乎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他仿佛看見了當年那個玉雪可愛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長款淡粉色帶毛領的羽絨服，漆黑柔順的頭發瀑布般披在肩上，俏生生地望着他，表情迷茫又新奇，剔透明亮的眸子好似星辰般，悲憫地歎息道：“你一個人住在這個雪山上，是不是很寂寞呀……”

那是不符合她年齡的一聲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