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矣他一甩袖子就要進屋,臨走前他又看了一眼站在一處的李瑤兮和陳萍萍,莫名覺得這兩個人還真是……般配。不僅僅是般配,簡直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
于是他八卦之心又起,複又折回來當着陳萍萍的面對李瑤兮說了一句:“好好照顧院長,我看你們倆有戲。”
說罷,便真如一位雲遊四方的隐世高人一般,十分灑脫地甩袖子離去。
李瑤兮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背影,半晌才咽了下口水,眨了眨瞪得已經有些生疼的眼睛,對陳萍萍說道:“這世上竟有如此八卦且無恥的人……”
陳萍萍倒是不以為意,非常自然地接了一句:“你似乎在說你自己。”
李瑤兮一噎,無比幽怨地說道:“感覺這個世上沒有愛了……雖然我承認你說的話,但是萍萍你怎麼能這樣想我……”
陳萍萍惜字如金,說道:“這是事實。”
……
……
一陣尴尬的沉默過後,李瑤兮賭氣般地反手握住輪椅,故意加快了推輪椅的速度。
隻是她忙于想着怎麼回怼一下陳萍萍,以至于忽略了,陳萍萍嘴角那一絲如昙花般一現的,若有若無的溫柔笑意。那笑容極其柔和,似雲開見月,似終于被融化了的萬年寒冰。
兩日後的清晨,正是一場暴雨初歇,晨光熹微。
陳萍萍懶懶地睜開眼,瞥了一眼身邊的費介,打着哈欠嘟囔道:“你說說你,一大早的,非要跟我坐一輛馬車。”
費介大大咧咧地往馬車裡一靠,反問道:“怎麼?那你還想跟誰一起啊?”
“關你什麼事?”陳萍萍皺眉回了一句,繼續閉上眼睛假寐。
費介頓時閉了嘴,将羊毛毯子為對方蓋好,道:“這一路上甚是颠簸,你先将就一下。”
陳萍萍在輪椅中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淡淡“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回去時走的是陸路,而且還繞路多經過了好幾座城池,故而一路上遠沒有來時那樣輕松痛快。
李瑤兮本來就不太喜歡坐有些颠簸的馬車,所以在接下來兩周的時間裡,她基本都是坐在馬車裡一臉幽怨地望着馬車的車頂。
不過這倒是有一個好處:在實在無聊到幾乎抓狂的時候,無事可做的李瑤兮隻能選擇練功修行,整日盤腿坐在馬車中像個和尚似地閉目冥想。
她如今雖然武功造詣頗高,但總是無法突破九品的關口,這讓她很是郁悶。
于是她決定下次見到白念鸾時問問她有什麼突破關口的好方法,順便再打聽一下是不是她殺了那兩個暗探。
陳萍萍倒不像李瑤兮那樣無所事事。在這兩周裡時不時有鑒察院的烏鴉送來經曆的消息,或者就是潛伏在當地的四處和六處的官員,在陳萍萍的馬車經過時趕來彙報工作,一時間還真成了個忙人。
一日,馬車停在一處草甸上稍作歇息,李瑤兮便趁着這個機會,一掀簾子上了陳萍萍的馬車。
陳萍萍正靠在馬車的一角看文書,雙眉輕輕皺着。見李瑤兮進來,他銳利深邃的目光微微柔和了些,輕聲道:“這兩天累不累?”
“累,坐累的……”李瑤兮哭喪着臉,抱怨道。
“明天,”陳萍萍慢條斯理地說道,“就會發生一些事了。”他将公文放在旁邊,道:“司理理被押在鑒察院的馬車上準備回京受審,她背後的人不會眼睜睜地看着她把什麼都說出來。”
“所以他們會選擇滅口,”陳萍萍歎息道,似乎有些惋惜于敵方拙劣的小伎倆。“怎麼可能呢?”
“趁着我不在,他倒是做了不少事。”陳萍萍忽然顯得有些惱怒,說道。“不僅把範閑弄進了京都,還尋了門好親事!”
這個“他”顯然指的是司南伯範建。
李瑤兮在旁邊聽着陳萍萍的話,和聲道:“也不是不好。”
陳萍萍點頭道:“隻是出了牛欄街的事,京都估計又要變天了。”
李瑤兮輕輕幫他整理好胡亂放在輪椅邊上的文書,将一隻手覆在對方的手背上,勸道:“先别看了,既然你有把握讓黑騎擊退前來劫囚的人,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她調皮地一笑,聲音清脆如珠落玉盤,道:“細細想來,這世上有什麼事是咱們陳院長沒有把握的呢?”
陳萍萍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笑意,極其自然地将手從李瑤兮的手中抽出來,撫着她的肩頭道:“真正沒有把握的事情……自然是有的……”他神色沒有什麼變化,仿佛隻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比如大東山,比如懸空廟?李瑤兮在心裡想着,卻并沒有問出來。
“我推你下車走走?”李瑤兮柔聲問道。“一直悶在馬車裡,你居然不覺得難受。”
在征得陳萍萍同意後,李瑤兮将輪椅抱了下來,将輪椅停在了一片濃密的樹蔭下。
初夏的陽光很是熾熱,别人都已經換上了輕薄的夏衫,可陳萍萍卻還捂得嚴嚴實實,一雙手也總是濕冷的。
李瑤兮半蹲在輪椅旁為他捂着手,道:“費介給你調理了這麼多年,怎麼還沒什麼效果?看我哪天把他的招牌砸了去!”
她突然發現,遇見陳萍萍之後,她已經開始立志學中醫了……
“左右我也活不了幾年了,不用費這些勁。”陳萍萍淡淡道,語氣聽不出是悲是喜,隻有對于生命的漠然與平淡。
“不,每個人都會怕死,沒有人會是例外。”李瑤兮擰起眉心,說道。“而且我發誓,不會讓你先一步離開。”她将陳萍萍的手抓得更緊了,仿佛生怕失去他一般。
陳萍萍的手指微微蜷曲着,卻終究沒有抽出手來,隻是道:“但願吧。”
李瑤兮望着面前的這個老人,久久無話。陽光是溫暖的,可卻有一股寒意開始無法抑制地自她心底蔓延開來。那是一種恐懼,對于離别的恐懼,也是對于失去的恐懼。
車隊停留了大概一柱香的時間,然後便繼續在慶國的土地上前行。這一次陳萍萍與李瑤兮乘同一輛馬車,至于費介,則是被李瑤兮很無情地趕到了車隊的最後。
李瑤兮舒服地倚在馬車裡,正慢慢剝着一個蜜橘。她将橘皮輕輕擱在身旁的小幾上,掰了一般橘子入口。
這橘子是從南越千裡迢迢運來的貢品,自然是一等一的佳品。陳萍萍身為鑒察院院長,又最得慶帝寵信,慶帝大手一揮,便賜了不少給陳園。
李瑤兮很讨厭慶帝,但是免費的水果她當然是要享用的。所以此刻她心情很不錯地剝着橘子還不忘往陳萍萍的嘴裡塞了一瓣。
“甜麼?”李瑤兮雙眸似星,笑眯眯地問道。
“嗯,尚可。”陳萍萍回了一句,然後繼續埋頭于公文。
“平時不見你這麼努力工作,怎麼今天突然這麼自覺?”李瑤兮黛眉彎彎,調笑道。
陳萍萍一隻手輕輕揉着太陽穴,疲憊地閉了閉眼,道:“阿瑤,一個人要是想做一件大事,有的時候,真的很難。”
在單獨與李瑤兮相處時,陳萍萍總是依着她的喜好,喚她一聲“阿瑤”。
“我知道,可是沒關系啦,本姑娘會為你加油打氣的啦!”李瑤兮笑顔如花,拍了拍陳萍萍的肩膀。
她隻是想盡量讓陳萍萍過得開心一些,讓生活不要那麼無趣。
她内心有隐隐的感動。在不熟悉的人面前,陳萍萍絕對不會表現出哪怕隻是一點點疲憊與為難。
世人偏信謠言,看到的是陳萍萍妖魔化的一面;鑒察院之人皆敬陳萍萍,在他們心裡陳萍萍是無所不能的暗夜中的神明,是鑒察院的保護神,哪怕天塌地陷都會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
可是在她面前陳萍萍會偶爾流露出脆弱的一面,或者說,像人的一面。
陳萍萍,終究是給予了她足夠的信任的……
但李瑤兮的性格向來是……雖然我感動,但是我不承認。
所以她索性擺出一副妖娆的模樣,一隻手輕輕擡起陳萍萍的下巴,眨巴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語調拐了成千上萬個彎,說道:“所以……陳萍萍同志,加油哦!有本姑娘在……會讓你錦鯉附身的!”
然後她一秒變臉,乖乖在馬車上坐正,又是一副乖巧可人的小仙女模樣。
陳萍萍忍不住笑了笑,望着變臉如翻書的李瑤兮,真心感到了無奈。
這個天仙般的小姑娘,仿佛天生就屬于陽光和繁華,遠離塵世地生長着,然後帶着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描摹着這個世界。
陳萍萍又重新拾起公文,在心裡想着:隻希望她不要像小葉子那樣,不帶一絲眷戀地離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