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萍萍對下屬向來是恩威并施。見那官員态度誠懇，便緩和了臉色，道：“下次你們不用來了。六處的刺客成天光明正大地趕着輛馬車，說出去讓人笑話。”
兩名六處官員重重點了點頭，然後又向陳萍萍行了一禮，飛快隐匿在雨幕中。
幾人的衣衫都早就濕透。李瑤兮将輪椅抱上馬車，自己坐在了陳萍萍旁邊。
“我睡一會兒。”陳萍萍将頭靠在椅背上，輕聲對李瑤兮說道，他真的已經很累了。
眼皮子沉重地耷拉下來，陳萍萍漸漸沉睡過去。
遠處的小院漸漸隐沒在雨簾中。李瑤兮不再回首，自袖中取出一方手帕，擦拭着自己挂滿水珠的臉頰。欲要為陳萍萍擦拭時又怕吵醒了他，于是将手帕籠入袖中，自顧自地閉目養起神來。
馬車輕輕颠簸着，晃得李瑤兮愈發困倦了。她索性靠在陳萍萍身側，雙手抓着他的袖口，也閉上了眼睛。
一路無話。
李瑤兮正在半睡間，卻恍惚覺得馬車停了下來。她有些不知所以地眨了眨眼，然後才去推身邊還在睡着的陳萍萍。
“萍萍，咱們到啦！”她輕輕推了下陳萍萍，腕上的镯子叮當作響。
“萍萍，萍萍？”見陳萍萍仍緊閉着雙目，李瑤兮這才察覺到了不對勁，語氣中夾雜了惶急，連聲喚道。
待她一手輕覆上陳萍萍的前額，卻隻觸到一片滾燙。
“萍萍，陳萍萍？”李瑤兮一聲聲喚着，見陳萍萍還是沒有反應，心中越發着急。
就在此時，老仆人正巧掀開了車簾。李瑤兮探出頭去，焦急道：“齊叔，院長又燒起來了。”
老仆人面色一變，卻比李瑤兮要鎮定些，道：“我去叫影子來。”
“不必了，”不知何時出現在馬車旁的影子冷聲道，“先把他擡進去再說。”
李瑤兮提着裙角下了車，影子搶先一步将輪椅抱下，推着輪椅疾步向不遠處一處田間小築走去。
李瑤兮這才發覺此處并不是他們昨晚住的客棧，而是城外潺潺溪水旁一隅不知名的所在。那小築修建得甚是清雅，去了浮華之色，倒像是尋常人家消暑休閑的地方。
李瑤兮心系陳萍萍的身體，自然無心欣賞這裡的布置設計，急匆匆地冒雨同影子和老仆人疾行，用自己的外衫為陳萍萍遮着雨。
陳萍萍無力地低垂着頭，泛着青白之色的臉頰上浮上大片的潮紅，讓李瑤兮更為心驚。不過見老仆人和影子都還算鎮定，一顆心也安定不少，不知為何，腦海中竟浮現出三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匆匆推着病人前往搶救室的畫面。
幾人進了這無名的小小田莊，李瑤兮親自将陳萍萍放在裡間的床榻上，吩咐了老仆人打盆涼水進來，自己則是點了幾盞燭火和燈籠，頓時讓屋裡亮堂了起來。
李瑤兮斜了眼站在旁邊一聲不吭的影子，不悅道：“你怎麼就知道杵在那兒啊？”
影子反問道：“不然呢？”
李瑤兮氣惱得直跳腳，道：“你你你好歹也是陳萍萍的人，人家生病你也不關心一下，情商為負啊你！”
影子還是沒有動，隻是奇怪地盯着叉着腰訓他的李瑤兮，道：“他不是沒事麼？”
“你……算了，和你聊天還不如和牆說話！”李瑤兮鼓起小嘴，氣呼呼地賭氣說道。
影子也不多言，答了一聲“哦”就再次躲入了牆角的陰暗處，讓李瑤兮恨不得把他揪出來按在床邊上。
好在此時老仆人打了冷水回來，李瑤兮也不再理會影子，将帕子浸在水中，細細絞幹後敷在陳萍萍滾燙的額頭上。
李瑤兮望着窗外仍不停歇的雨，憂心道：“這種天氣，怕是也沒有醫者會來。”
老仆人思索着道：“城内總是有醫館的，待雨停了我就去一趟，先抓些藥回來再說。”
李瑤兮點頭道：“也對，若是貿然讓大夫上門，萬一認出了院長，恐要生出風波。”
她探了探陳萍萍額頭的溫度，神色凝重地收回手，又換了一塊帕子敷上，歎道：“要是本姑娘真的是醫學系的就好了……”
“在慶國醫學系有什麼用，學中醫還差不多。”門口一個清冷慵懶的聲音朗聲道。
李瑤兮被吓了一跳，不僅僅是因為她認出了這是白念鸾的聲音，更是因為……她居然在别人口中聽到了“醫學系”這個現代詞彙！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站在門處戴着鬥笠的白念鸾，雙唇微張，好半天才像對暗号似地哆嗦出一句話：“奇……奇偶不變？”
白念鸾的唇角揚了揚，似乎險些被李瑤兮的樣子逗笑，然後非常淡定地回答了五個字：“符号看象限。”
“姐妹！”李瑤兮幾乎要喜極而泣了，大呼了一聲便上前一把抱住了白念鸾，看得旁邊的老仆人一臉懵圈。
李瑤兮光速把手縮回來，對老仆人堆起一個甜甜的笑容，道：“那個……齊叔你先和影子出去一下？我先……認個老鄉！”
老仆人聽得雲裡霧裡，不過還是乖乖地出去了。
李瑤兮深吸一口氣，中氣十足地大吼一聲：“影子！在本姑娘把你揪出去之前自己自覺地出去！”
影子自牆角走出，瞪了李瑤兮一眼，飛快地消失在門口。
房間裡隻剩了李瑤兮、白念鸾與仍然昏迷不醒的陳萍萍。
白念鸾把手上提的幾個藥包扔在桌子上，道：“不用謝我，雷鋒精神。”
“誰說要謝謝你了？”李瑤兮扮了個鬼臉，說道。“我不一腳把你踹回現代去就不錯了。”她端起新沏的茉莉花茶淺淺啜了一口，美目含笑望着曾經的救命恩人。
白念鸾今日穿的還是上次李瑤兮遇到她時的白衣，頭發也照樣梳成高馬尾，臉上不施粉黛。上次月黑風高，李瑤兮沒有仔細看過這身衣裳。今日再見，才發覺袖口上和裙角處都繡着大朵的海棠花紋樣，甚是好看。
白念鸾摘下鬥笠放在一邊，露出幾乎被遮蓋的素淨面容，朝陳萍萍努了努嘴，道：“你們倆在一起沒有？”
“噗……”
李瑤兮一個沒忍住，将一口茶全都噴了出來，一邊咳嗽一邊道：“這是你應該關心的問題嘛？”
白念鸾嫌棄地拂了拂沾上些許茶水的袖子，道：“就算我不該關心你也沒必要把我的衣服弄成這樣吧？再說了，老娘是看他順眼才問的，你眼光還不錯。”
白念鸾素來少言寡語，極少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她愛惜地撫着袖口用銀色絲線繡的海棠花，又語氣不善地道：“你們什麼時候回去？”
李瑤兮得知她也是穿越者，頓時多了幾分親近，坦然道：“我可說不好，對我來說當然是越晚回去越好。”
白念鸾不贊成地皺眉，冷冷提醒道：“你别忘了，你剛經曆了一場刺殺，而且還是針對你的。”
李瑤兮明白她是在提醒自己，心頭一暖，道：“放心，有院長在，我出不了事。”提到陳萍萍，她的笑顔中多了一絲羞澀。
白念鸾把這一切收入眼底，冷淡地回了三個字：“戀愛腦。”
李瑤兮一面為陳萍萍又換了帕子，一面俏皮地挑了挑眉，道：“連你都看出來了……本姑娘喜歡他這件事有這麼明顯嘛？”
白念鸾想了想，認真說道：“非常明顯。”
“啊……好吧好吧，明顯就明顯。”李瑤兮俏麗明媚的面容上似乎染上了紅霞，眉眼間漾着春意，攤手道。“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不會是玩跟蹤這招吧……”
白念鸾點了點頭，道：“你這麼笨，我不跟着怎麼行。”
“本姑娘哪裡笨了？連萍萍都誇我聰慧的……”李瑤兮不服氣地小聲辯解道。
“懶得和你争。”白念鸾不耐煩地揮揮手，道。
“你既然是穿越的，那……你在現代是幹什麼的呀？”李瑤兮試探着問道。
“很好，你終于問了一個有價值的問題。”白念鸾打了個哈欠，道。
“那你倒是說啊……”
“導演。”白念鸾幹脆地回答道，與其說是回答，不如說是歎息。
“真巧……真巧！”李瑤兮喃喃道，眼睛漸漸亮了起來，充斥着驚喜的光芒，道：“我在現代的夢想是演員！”
“導演和演員……”兩人同時說道，目光有一瞬間碰撞在一處，又迅速分開。
“你喜歡演戲？”白念鸾小心地問道。
“很喜歡。”李瑤兮的回答沒有絲毫遲疑。
“一直喜歡？”
“一直喜歡。”
白念鸾笑了，笑得很開心很暢快，笑意如昙花般綻放在她向來是淩厲刻闆的面頰上，極美，極美。
她從未這樣笑過。
“叫我導演吧。”良久，她止住笑，鄭重地說道。“以後都叫我導演……”
李瑤兮有片刻的訝然，不過下一秒她便笑着道：“好，導演。”
空氣有片刻的凝固，然後白念鸾輕歎道：“我該走了。”
“嗯，那……下次再見。”
她又笑了笑，笑得極度滿足，然後道：“好好照顧陳萍萍。”
“那是自然，那是本姑娘的心上人。”李瑤兮豪放說道。
于是白念鸾頭也不回地戴上鬥笠走進雨幕中。天地間市井繁華堆砌，卻始終污不得她那清高倔強的白色身影。那身影纖塵不染，卻也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