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彌從戒律堂離開沒多久,廖珮纓就收到消息。
廖伯柔沒死。
廖珮纓手指托着茶杯轉了轉,目光移到桌面,上面放着兩根斷裂的蓍草,其中半截染上黑色,是毒。
旁人眼裡無用的木棍,在她眼裡,八斷截面上浮現微不可查的紫點。
看來她推測沒錯,山河圖在廖伯柔這裡。
死了直接找遺物就行,沒死就有點麻煩了。
廖珮纓低眉喝茶,還是得見見這位死而複生的族妹。
就在這時,一張紙從她袖中飄出,仿佛有靈性般在半空中抖了抖,将自己攤開,露出雪白紙面上的墨團。
廖珮纓将茶杯放在桌上,擡眸等待。
就見紙上墨團仿佛扯住線頭的黑色線團,黑線在紙面流動成一道道規整豎線,不過片刻,豎線分裂數斷開始延展拉伸,變成一顆顆小字——
姬月生尋找樂正玲,無果。既是樂正氏子嗣,就沒有流落在外讓不相幹之人尋找的道理,在姬月生找到前将其尋回。廖家善占,讓我看看這些年你在外學得怎樣。
樂正玲特征:女,十七,善字。
廖珮纓看着善字二字,想起和君氏少主鬧绯聞那位。
神脈四家在修真界的金字塔塔尖,跺跺腳都可能引發修真界的地震,半點風吹草動也會引發各大世家深思其用意,是以神脈家族多低調行事。
姬氏例外。
君氏突然出現在心宿小術院,還同一個從啟蒙院升上來的小姑娘結神契。
這事已經在各大世家傳遍,猜測君氏何意時,也将這個小姑娘的信息查了個遍,廖家也不例外。
廖珮纓在出發前簡略了解了下,還沒見到傳聞中這個叫江彌的女孩,就聽到族妹意外身亡的消息。
而就在剛才,她聽到廖伯柔沒死的消息,把廖伯柔救出來的恰好也叫江彌。
廖珮纓伸手将空中的紙拉下來,上面字迹猶如水滴彙聚,重新變成墨團,她将紙張卷好收起來,心想,這可太巧了,江彌也善字,十七歲,性别女。
占術是最接近神的術,廖家為占術之最。
廖珮纓修的不是最常見的蓍草銅錢亦或八字星相,而是靈棋經,十二枚棋子一百二十五卦,所問皆有答。
她從随身玉牌中取出棋子,在手裡發出木質碰撞聲,雙手合十準備投擲,忽然動作一緩。
所謂占術,其實是神靈對天地萬物給與的回應,巫道信奉神靈神聖不可侵犯,即不可直視,不可妄語,不可揣測,是以,用占術窺探和神有關的事都會遭到反噬。
若江彌真的是樂正玲,她身上就帶有樂正氏血統。
廖珮纓一一收回棋子,隻能嘗試這個辦法了。
·
天音鬧脾氣了。
他還是同往常一樣坐在福佑堂的厚重椅子上,小小的身體一小團,對虔誠跪着的信徒置之不理。
那信徒跪了許久,高舉的手酸得發顫,惶恐擡頭去看天音,但天音沉浸在自己世界不理他,他隻能向在場另一位活人求助。
天音不工作,阿玲能有什麼辦法。
她客氣地将人請出去,說天音今天身體不舒服,将戰戰兢兢以為自己惹得天音大人生氣的人安撫完送走。
那信徒估計内心還驚恐着,轉頭就告訴了池七。
這工作畢竟和她沒關系,阿玲送走人後同天音問了幾句沒得到答複,也就沒上心了,結果剛後退站好,就見池七滿臉怒氣走進來。
“你怎麼回事?”
天音不理他,池七越發憤怒:“你現在是什麼意思?罷工不想幹了?還是又想提出什麼要求?别告訴我你還要第二個侍徒?”
他冷眼瞥了眼阿玲,仿佛在怪她沒能拉攏天音的心。
阿玲:“……”呵。
但天音今天是打定主意不理人,粉色瞳孔空洞洞的,将目中無人表現得淋漓盡緻。
池七被他的态度氣笑了,擡手怒指他:“你以為是誰收留了你?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捏死你!”
天音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小小的雪白的手抓着成年人的食指,有種天差地别地反差感。
池七隻感覺指尖一涼,然後就聽天音慢吞吞說:“你今天會倒黴。”
池七:“……”
他猛地抽回手,一臉怒意想發作又強行忍耐,像一隻準備進攻的鬥雞忽然淋了雨,氣焰一點點降了下去。
最終他甩袖離去,背影帶着倉皇,走前還不忘将守在院落的修士抽走三人——擔心走在路上被人打了。
阿玲看完一場鬧劇,仍舊覺得這些跟她沒有關系。
但天音氣跑池七,便将目光轉向了她,就這麼一瞬不瞬地看她,能回過神時就認真盯着,失神時就空洞着眼面朝着她,也不說話。
阿玲想了想,将站的位子從他左邊換成右邊,然後就見天音跟吸收陽光的向日葵般扭着身體轉過來。
阿玲再換,天音版向日葵繼續慢吞吞轉頭。
什麼意思?鬧脾氣的對象變成她?
阿玲走到他跟前:“你要做什麼?”
天音仍舊不說話,但是視線落在她頭頂。
阿玲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頭,什麼都沒有,天音還是盯着,阿玲往後摸了下,碰到那半截發帶時怔了下:“啊,你要出去玩?”
之前為了從天音口中問出孫柏柔的下落,她用哄騙小孩子的語氣說帶他出去玩還給他買發帶。
除了給信徒福佑,天音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發呆和慢吞吞,所以阿玲很輕易發現他略顯頻繁瞥向她頭發的目光。
她的頭上沒有其他發飾,隻有半截淺色的水綠發帶。
所以猜測天音應該是,想要發帶?
一大早鬧了半天,就是為了讓自己帶他溜出去玩?
這位穿越者其實是位小朋友吧?再不然,就是被這具小朋友的身體同化了。
阿玲思索片刻問:“那你從池七的記憶找到出去的辦法了嗎?”
天音露出個天真的笑,但阿玲半點也不覺得他天真。
半刻鐘後,阿玲背着天音進入一間不怎麼來的屋子。
這是個大院落,裡面坐落不少屋子,天音和阿玲住在外圍,靠近福佑堂的地方,很少往這邊來。
在天音的指示下,阿玲打開一條暗道,進去後發現裡面并不暗,兩側火把将前路照得通亮,歪七扭八一通走,血腥氣和空氣憋悶感襲來,天音仍舊指着前方,阿玲隻得硬着頭皮小心往裡走。
滴答。
滴答,滴答。
水滴聲在靜谧的暗道裡異常清脆。
前方的門是開的,阿玲跨過一道門檻,擡眼的瞬間便屏住了呼吸。
火把熱烈的燃燒着,黑煙将牆壁熏黑,往裡的一排長長的走廊裡,兩側都是木質牢籠,最近的八個牢籠裡挂着八具屍體。
鐵鍊穿破肩胛将人吊起來,血液滴答滴答流淌。
她有種再次進入三堂看到粉彩的錯覺。
“這是什麼?”
伏在她背上的天音緩慢開口:“異世者,從信徒記憶裡找到的守望軍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