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彌低着頭老實聽訓,等所有人走後,她在空寂的房間靜坐。
柔和的初陽霞輝從門縫洩了進來,明亮的光束裡閃動着微小塵埃,屋外陸續響起開門聲和走動聲,随後又逐漸歸于平靜。
光芒從房間消失時江彌動了。
她走到鏡子前坐下,解掉散亂的頭發開始編發,編好後扭頭看去,一縷發絲垂在頸後,她将頭發打散重新編,卻又因為新發太短編不進去。
她一遍遍打散重編,平常不怎麼在意的細節忽的變得異常突兀,松散的編發、翹起的卷毛、新長出的不聽話的細發,這些讓她怎麼也無法忍受,她明明不在意形象,可綁好的辮子怎麼都不能讓她滿意。
耐心耗盡的那刻,她看到鏡子裡披散頭發的自己,忽然意識到,李二真的死了。
不是離開後在某個角落笑着過自己的生活,未來的某天會在陌生路口相遇,而是變成一具不會笑不會說話冰冰冷冷的屍體。
看到李二屍體時升騰的憤怒和恨意在報仇後的此刻,變成了遲緩綿長的、再也無法忽略的鈍痛。
她終于還是,和這個世界有了聯系。
去小術院的那天,蔡平秋也來了。
五年過去,蔡平秋變得更成熟穩重,後來的江彌沉浸在修行中,蔡平秋也有很多學員要照顧,她們遇到了也很難說上幾句話,她來送自己,江彌很驚訝。
蔡平秋感歎說:“第一眼看到你時就覺得會有這樣一天。恭喜你江彌,以後的路隻能你自己走了。”
一起去小術院的還有三人,相互不熟悉,隻做了自我介紹後就各自在靈舟找個角落沉默下來。
分布在太虛大陸的啟蒙院共二十八宿七百多所,啟蒙院的學員滿足十八以下且三階就可直升對應的小術院。
他們前往的是東岐城的心宿小術院。
前往小術院的路程很長,靈舟加快行駛用了兩日才到東岐城,他們剛下靈舟就被東岐的熱鬧和繁華震撼。
來往人潮如織,置身其中猶如水滴落入江河,瞬間被淹沒。
這裡的人經常看到修士,對停泊的靈舟也習以為常,多看了幾眼便低頭做自己的事,倒是幾個小孩叽叽喳喳圍上來,被教習呵斥兩句,小孩們又嗚哇地跑開。
教習剛要同幾人說話,回頭見一路沉默的學員們臉上露出驚奇和期待,到嘴的話變成:“有些餓了,吃碗面再走。”
說着帶他們走到最近支起的面攤前,朝店家道:“五碗面。”
“好嘞,五碗面。”賣面的老漢吆喝了聲揭開鍋,燒得滾燙的水冒着熱氣,他團了面下鍋,笑着朝教習道:“客官五十文。”
教習大驚:“什麼面這麼貴?”
老漢拿長筷攪動面條,片刻後撈起裝碗,他顯然聽多了這類話,聞言笑道:“話可不能這麼說,幾位第一次來東岐吧,你是不知道東岐粉面有多貴,我們這小本生意的,也得糊口飯不是。”
教習不是第一次來東岐,但第一次在這裡買面吃啊,啟蒙院吃飯不要錢,就是在外面打牙祭好好搓一頓,也不過二十文錢,什麼面要十文?他若是一個人就算了,這裡足足五人呢!
教習上前還想理論,江彌忽然走進面攤坐下,拿起雙筷子搓了搓,一副開吃的樣子。
教習低頭看她,其他幾名學員也看她。
江彌摸着肚子說:“這頓不吃,下頓不知道還能不能吃上。”
這東岐城的物價水平不是一點高,阿玲在外護送一趟五十文,來這裡隻能吃五碗面,太可怕了。
經她提醒,老實站在面攤外的幾人紛紛落座,看得教習語塞,再為這五十文争論不休也不像樣子,便也坐下。
滾水撈出面條,再澆上熬了一夜的湯汁,幾滴香油幾粒蔥花,便香味撲鼻。
教習一臉肉疼地吃了個幹淨,一滴湯也不漏地喝完。
幾人還未進入小術院就體會到在這裡生存的艱難。
來時教習跟他們簡單說了下小術院的情況。
小術院和慈善機構啟蒙院不同,不提供免費食宿,不僅吃住要錢,還要交學費。
這消息将在啟蒙院長大身無長物且不為生計憂愁的幾人震在原地,思索着要不要跳靈舟回去。
好在教習話鋒一轉,又道:“小術院的銀錢隻能在生活物資上流通,流通更廣的是小術分,像你們這樣從啟蒙院直升的學員很多,進入小術院交不起學費就欠三百點小術分,隻要在一年内掙夠還清就行。”
聽着還行。
三人剛要點頭,江彌忽然問:“那第二年呢?”
教習:“學費是年度制,第二年當然也要交學費,沒錢再倒扣三百小術分。”
那不相當于每年都在欠小術分和還小術分中循環嗎?
然而沒完,教習又道:“小術分在小術院各個方面流通,借書、咨詢、學術都要用到。沒有小術分也不是什麼都不能做,至少能上課。”
并沒有被安慰到好吧!
幾人已經能想象到小術院的生活是如何水深火熱了。
有個女孩舉手怯怯問:“要是沒還清學費呢?”
教習:“次年無法進入課堂聽課,直到還清小術分并繳清次年學費。”
可怕,當真是可怕!
衆人吃完面,教習将他們送進小術院,同小術院負責學員管理的教習對接後離開,徒留幾人站在原地。
管理他們的是名男教習,面容闆正,少言寡語,看上去不怎麼好相處。
他将四人引進一間房,裡面還站着年歲差不多大的十多名學員,也是從其他心宿院中升上來的。
“江彌?”忽然有人詫異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