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總是他們中最沉着冷靜的那個,即便提到大混沌也不曾露出絲毫情緒,以至于他們也會忘記,她在大混沌中遭遇過怎樣的地獄。
孫柏柔低聲說對不起,一聲連着一聲,快要自責死了。
江彌将幹布放在桌上,自己坐在她對面,撐着下巴問她:“你對不起我什麼?”
孫柏柔擡頭看她,眼睛還在掉金豆豆。
“你沒有對不起我。”江彌說:“我隻是讓你回去睡覺,沒說要斷絕來往,你十二歲沒長大,要人陪着睡覺,我不想别人也這麼說我。”
孫柏柔被她說笑,然後氣瞪她:“你突然說這些,我以為你要跟我絕交。”
江彌搖頭:“你編的辮子比我好看,我舍不得。”
孫柏柔抹着眼淚立即道:“那我每日上課前來給你編辮子。”
将孫柏柔的東西送到隔壁,還有不少小東西得明天拿,弄完後已經是半個時辰後了。
江彌回屋,将濕被子放在桌子上,打算明天拿出去曬,今晚就卷着床單将就一晚。
手指剛觸碰床單,劇痛蓦地襲來。
江彌捂着眼睛跌在床上,冷汗直冒,左眼剝離的痛苦讓她渾身止不住的顫。
片刻後痛楚消失,左眼視覺沒了。
一、二……五。
這次恢複視覺用了五秒。
這也是江彌趕走孫柏柔的原因之一。
今天是近來第五次左眼失明。
有一次是在半夜,她在夢中疼醒,咬着被子才撐過去,好在孫柏柔沒被她驚醒。
江彌去醫署看診過,說眼睛不舒服,醫修給出的結論是沒問題,排除了身體問題後,江彌隻能将症結往自己異世者特殊能力上想,就更加不會讓旁人知道。
站在原地停滞不前,又來個眼睛問題,江彌一整夜沒睡,心情很糟糕,于是她主動去找心理醫生纾解。
顧臣見到她,看了下日子,他提醒江彌:“你的時間是半個月後。”
江彌自覺坐在他對面:“我心情不好。”
顧臣:“看出來了。”
江彌:“你是幫助學員梳理心理問題的教習,我需要你幫忙。”
顧臣:“心情不好不算心理問題。”
江彌:“那你找到解決識字障礙的辦法了嗎?我來了兩次,這是第三次,還要我來幾次可以解決?”
面對江彌的氣勢洶洶,顧臣不緊不慢往香爐添了塊香料:“上次溝通你不是知道根源所在?”
江彌:“我沒辦法解決。”
“辦法就在時間裡,給時間時間,讓過去過去,讓開始開始。”顧臣丢了一段哲學給她,指指院落,示意她出去:“等吧。”
院門被推開,有學員來了。
江彌見顧臣提筆記錄準備工作,起身離開。
等待是一個煎熬的過程。
接下來三個月,江彌心情很焦躁,恨不能将自己埋在藏書閣,連飯都不想去吃,後來是管理藏書閣的教習怕有天進來看見一具屍體弄髒他的書,每天閉閣前都要确定江彌出去了才關門。
又是三個月,江彌仍舊急躁,她複盤反思分析,發現自己最大的問題就是被動,等着問題出現,于是隻能被動應對,所以她化被動為主動。
每次被左眼弄得心情很不好,她就去煩顧臣。
打工人經常加班就算了,還要應付難纏客戶,再好的風度也要發脾氣。
有次江彌被顧臣扔出去,撞到院子裡的那棵樹上,江彌轉頭就跟蔡平秋說這事。
蔡平秋登時怒了,天天跑來安心居,在顧臣脾氣爆發邊緣瘋狂試探,還帶着江彌一起,導緻後來顧臣直接在門口挂上木牌——
蔡姓女子和卷毛不得入内。
江彌連名字都沒有。
以另一種方式被顧臣厭倦,也算是好結果吧。
又過三個月,江彌已經心如死水。
她心裡在想,放棄吧,離開小術院,随便找一戶人家做工度過一生也沒什麼不好,她原本就是這樣過的,來到新的地方,又有什麼區别。
整整一年,她低調地待在藏書閣,遠離修行相關的事情,不再注意混沌,也不聽聞異世者,她放棄了去想這些事情,偶爾聽到孫柏柔口中冒出的比賽術法,江彌覺得十分遙遠。
有時孫柏柔看她,像在看一個要消失的人。
江彌來到安心居,進行最後一次心理例行檢查。
顧臣聽到她的聲音,語氣都帶上幾絲不歡迎。
江彌踏入房門,她聽着自己平靜的心跳,心道,這次後,她就真的是土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