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彌看着這幕,隻覺得心驚肉跳。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細弱的自語在混亂中微乎其微,仿佛巨浪之下遊魚掀起的水花,幾不可聞。
“不是這樣的話,那應該是怎樣的?”
另一道輕柔和煦的聲音也響起,似安撫,也似引誘。
江彌表情一片空白,涼意從腳底直沖腦際。
不要說。
什麼都不要說。
可在她右側,低語的孩子焦慮得猛掐手指,哭着搖頭說:“不是異世者……他什麼都沒做,證據,對,說話要講證據!”
是孩子中年歲最大的那個。
十五歲,有些青澀,在教習溫柔安慰時哭得很大聲。
他正驚恐地盯着陣法台上被衆人扔石子的男人,嘴裡無意識否認莫名的罪行。
他背後,教習溫柔地半彎腰,探頭和他臉頰貼近,也望向那男人,語氣仍舊溫和:“哪裡需要證據啊。”
“不管混沌何時誕生,在何處出現,異世者總會降臨在混沌中。”
“難道這還不能說明,這一切是異世者做的嗎?”
男孩猛地側頭,哆嗦着說:“這……這樣嗎?你你說得也有道理,原來是這樣,異世者太壞了。”
他往旁邊走了幾步,眼光亂掃,撿到塊石頭學衆人扔向男人,大聲喊:“你罪大惡極!你……該死啊!”
他一邊喊一邊哭,融入那群魔怔的孩子中。
江彌的心卻在下沉。
她被女孩牽着一直抖,但她已經沒心思再去照顧其他人感受,扯了下手,沒扯開,她朝女孩不耐煩道:“你抖什麼,我的手被你抓痛了。”
女孩猶如驚弓之鳥,猛地松手道歉:“對不起。”
手背上的血痕在滲血,握成的拳在輕顫。
女孩也發現這點,小聲說:“你……你也在抖。”
江彌用袖子蓋住手,沒理她。
溫柔無聲的教習存在感忽然變得強烈,像某種正在捕食的兇獸,令人悚然的視線掃向每個孩子。
·
回去的時候坐的是靈舟。
情緒激動的孩子被施了安神術,躺成一排排睡在一起,少數幾個情緒勉強穩定的縮着坐在一角,都沉默不語。
江彌是少數沒用安神術的,但她甯願睡着。
那個最大的孩子不在靈舟上。
他是異世者,被發現了。
他也會遭遇男人經曆的那些痛苦嗎?
江彌曲腿靠在舷闆上,額頭抵在膝上,閉眼讓自己思考起來。
身份審查這關應該沒問題了,剩下就是在心一院按部就班地學習。她還不會這個世界的字,得先從認字開始,修煉的事再心急也要忍住。人際關系淺淺結交就好,和人交往越近,越容易暴露身份。還得先了解蔡平秋說的心理幹預是什麼。這裡有藏書,後面也得抽時間了解這個世界的文化背景……
直到靈舟到達心一院,江彌還在腦海裡不停想今後要做的事。
啟蒙院将孩子分成兩批,八歲以上的送去西舍,往後他們生活的地方,八歲以下的送去東舍,在教習們附近,好就近照顧。
教習們忙着去安置孩子,江彌自己回到住處,一時不知道做什麼,在屋子中央原地站了半晌。
門外忽然傳來聲響,是隔壁住了新人。
西舍六間房連成一排,前三後三背向而立,排與排之間是縱橫交錯的道路,中間點綴易成活的樹木,從高空往下看像是向外延伸的棋盤。
蔡平秋還帶她去東舍逛過,那是教習的住處,兩居室的院落,院子還可以種些喜歡的花草。
那裡有棵年份很老的柳樹,長長的柳須仿佛從天際垂下來,每到春天便是一片綠色汪洋。
聽說原本是某位教習種在院子的,他離開後又住進來幾位教習,看柳樹生機蓬勃,沒舍得砍。後來柳樹越來越大,最後一位教習離開後,柳樹已經有些年份了,許多鳥雀在上面安了家,就将屋舍和周圍拆出一片,任由柳樹擴張地盤。
蔡平秋說這些時,擡手折了根柳條,葉片鮮嫩,柳枝柔韌,輕悠悠地晃動着。
不知怎麼突然想到這幕。
“啊痛——”
左睛忽地猛烈疼痛,劇痛讓江彌大腦空白一瞬,她下意識緊閉雙眼,眼淚不受控制地嘩嘩淌下。
某一瞬間,她甚至懷疑自己正在受挖眼之刑,細長的刀鋒刺入眼球,旋轉,剜出。
可當她将手放在眼皮上時,眼珠還在那裡。
痛楚持續了很久,又或者隻是一瞬,她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江彌再次睜開眼時,方才的劇痛又像是錯覺。
但……她的視野消失了一半!
江彌連忙蓋住右眼再看,一片漆黑。
“你怎麼了?”
蔡平秋在隔壁聽到動靜跑來,就見江彌痛苦地蹲在地上,一隻手捂着眼睛,淚流滿面。
她幾步上前,想要将人從地上扶起。
“啪!”
手被大力拍開。
兩人皆是一愣。
江彌放下遮眼的手,眨了幾下,消失的視野又回來了。
蔡平秋重新伸手:“起來吧,地上涼。”
江彌看向那隻手,沒有伸手,自己扶着地面起身,擡手擦臉上的淚水,垂眼不去看她,嘶啞說:“我沒事。”
蔡平秋收回手:“沒事就好。”
看着頭頂卷毛亂翹的小孩,還是沒有上手摸,她沉默片刻,輕輕歎息:“今天的事,在混沌中活下來的孩子都會經曆。”
“你們得知道敵人是誰,要向誰複仇,不能忘。”
“畢竟,你們是太虛大陸的未來。”
江彌再擡頭,看到的是蔡平秋離開的背影,和趴在門旁看她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