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館頂樓咖啡館,兩姑娘選在玻璃窗的位置,看着菜單選了飲品和糕點。
她們來的時間點剛剛好,落日晚霞為背景,全市的地标建築金黃迤逦,共同構造出一副日落長廊的電影質感。
陳夏檸拍了幾張照片發給周祈越,撈起手邊的甜橙伯爵,低頭咬着吸管。
見狀,祝朗月也收起相機,眨巴眨巴眼看她,“我第一次聽到你的名字是去年三月份在報告廳,當時下意識想起曾經的初中同桌,你隻是比她多了個陳字。但也隻是想想而已,畢竟曾經的夏檸已經墜海身亡了。”
陳夏檸緩緩擡頭,凝神聽她說。
“後來淩極号沖上熱搜,我通過網絡認識到了周祈越,原來她是海大的校友,我十有八九地肯定,他應該就是青中那位考上海雲一中的學長。”
祝朗月從小在南璋讀書,研究生畢業了才跟随父母在海雲市定居,能在海雲市遇到曾經的校友也蠻驚喜,但因此又想起夏檸,他可是夏檸喜歡的人啊。
“我一直在關注周祈越的後續,直到你當着電視台直播為他發聲,”祝朗月記得那時眼皮跳個不停,“我開始懷疑你的身份,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周祈越又遇見了一個名字裡有夏檸的女孩。”
祝朗月有一種直覺,但得不到驗證,她倆一個在航院一個在外院,基本沒有交集。
後來去南大參加講座,王書記聯系到她,說結伴的導員是陳夏檸。
祝朗月找到了機會,主動敲她的門跟她打交道。
在聊天的過程中,獲知陳夏檸喜歡畫畫,很羨慕她學的是南大油畫專業。
要知道初中的時候,她能和夏檸玩得那麼投緣,就是因為彼此都熱愛畫畫,那個時候她倆積極攬下班内大大小小的闆報。
自習課上,兩人會準備好彩筆和白紙一起作畫,完成後給同學們看,得到大家的鼓掌稱贊,兩姑娘簡直能樂開花。
祝朗月的直覺更強烈——陳夏檸就是那個夏檸,但她好像在對小時候的事避而不談,還說什麼記不太清了。
而且她說自己的老家是青源鎮的時候,陳夏檸的反應像在聽一個陌生地方。
後來陳夏檸發微信,問她有沒有記下程淑琳的聯系方式,她想推薦給一個學生。
祝朗月多問了一嘴:【你那個學生什麼情況呀,先帶她去學校心理咨詢室,免費咨詢的哦。】
陳夏檸:【他的情況比較罕見,一般的心理醫生也沒法。剛好想起,程教授說她兒子曾經得過恐懼症還失去一段記憶,跟他一樣,所以想試着咨詢一下程教授。】
看到這條消息,祝朗月自然就明白了,她在無中生“學生”。
......
祝朗月眉梢微揚,笑吟吟地看她:“夏檸,失去記憶的是你吧?”
陳夏檸會心一笑:“對,但我現在都想起來了。”
服務員給糕點上桌,兩姑娘一邊吃着糕點一邊分享曾經發生的事。
昔日的朋友活生生出現在眼前,祝朗月屬實百感交集。
當年班裡突然傳來夏檸墜海,連屍體都沒找到,所有人都認為她肯定死了。
同學們隻是惋惜一兩天,很快恢複如常,快快樂樂地上下學,有關夏檸的事就此打住。
而祝朗月卻花費很久去接受事實——她最好的朋友不會回來了,也不會陪自己畫畫了。
“你不在的日子,周祈越每天都來我們班,站在後門傻傻地盯着你的空位,有時候一站就是一節課。”
其他人不知道周祈越在幹嘛,祝朗月能懂。
夏檸經常畫闆報或做衛生晚放學,周祈越會悄無聲息地靠在七年五班的後門等着她。等她忙完,周校草不太溫柔地揪着她的書包,把人拖走。
“夏檸,那個時候你說你喜歡他,還因為他要考去海雲市哭得稀裡嘩啦,但你失蹤之後,周祈越好像天塌了一樣。”祝朗月仔細回想當年的所見所聞,語氣略帶沉重,“明明臨近中考,他無心學習,有次模拟考甚至交了白卷。”
“他班主任氣得直接在班門口訓斥他,當着那麼多同學的面,他都沒任何反應,魂不守舍的樣子。”
“反正中考成績出來,他是擦線考進海雲一中的,根本沒有發揮真正的實力。”
“我挺能理解他的,失去重要的人,真的很難受。”
“他當年,一定是喜歡你的,隻可惜你不知道。”
陳夏檸心口又在隐隐泛酸,壓制着情緒,沉吟了片刻:“還好,一切不算太晚。”
祝朗月覺得有情況:“你們兩個......”
陳夏檸笑:“我們,快結婚了。”
祝朗月驚喜地哇了一聲,沉重的氛圍陡然反轉。
點心吃得差不多了,陳夏檸先起身,朝她伸出手:“朗月,我還是你的好朋友嘛?”
祝朗月眉開眼笑,回握住她的手,“走吧好朋友,這兩百的門票必須得回本,繼續逛!”
“......”
這美術館有五樓,本來就是從一樓上來,現在又從五樓一層一層地下,查漏補缺。
抵達一樓,撞見一群人朝着扶手電梯後面的方向走去,隻要是展覽區就會有工作人員在通道守着。
倆姑娘看到情況跟了過去,這個展區裡的畫不是出自名人之手,而是普通人的畫作,風格各異,有的雖然線條粗糙,但内容生動有趣。
比如挂在正牆中間有一副簡筆畫,黑色的線條勾勒出三個小人,講解員述說着每個場景的意義:
“你們看,這最呆小的是孩子,魁梧的是爸爸,兇巴巴的是媽媽,小孩的身後長着一根線連接在父母手上,最初他隻想遠離爸媽的束縛。
長大後他飛得更高更遠,那根線越變越長。
直到有一天,他拿起剪刀親手剪斷這根線,再回頭看,他再也找不到爸媽的身影了。”
“......”
聽衆們各抒己見,猜測這幅畫想表達的含義。
陳夏檸恍然明白,這裡的畫作不在于藝術,而在于它背後想傳達的故事。
她看完簡筆畫,轉身去看布滿油畫的那面牆,停在某副畫前,擡起頭瞳孔凝滞。
那是初一的寒假,檸檸用彩筆畫了一張夏天的海送給周祈越當新年禮物。
“等我以後有錢了,能買得起顔料,送個大的給你。”
周祈越彈了下她腦門:“等什麼以後啊,現在就有。”
他指的是周奶奶的書房,倆人在書櫃裡找到畫闆和顔料,檸檸不太懂區分油畫的筆刷,周祈越邊給她講解邊上手幫她。
兩人臨摹那張彩筆畫,用靓麗的藍色油彩作就一片海,以及金黃閃閃的海灘。
末了,檸檸望着那片海,筆刷沾染了點黑色,畫了兩個小人的背影,他們坐在沙灘上看海。
周祈越也來了靈感,在右下角畫了一個檸檬,上方增加了葉子随風吹拂的痕迹,“我是七月的海風,你是夏天的檸檬。”
場景拉回,這幅畫就在眼前。
周祈越給她發過這幅畫的照片,不曾想原畫就挂在美術館。
恰好這時,講解員走到這裡,看着這幅畫頗為感慨地說:“這個作品呢,已經在我們這裡挂了十三年,原作者每年都會來我們畫展續費展位。”
“他說,這幅畫是他和一個很重要的人一起完成的,他找不到她了。”
“他想把它放在能被大衆看得見的地方,他希望有一天對方看見這幅畫,能夠知道他在找她。”
“這是作者給它起的名字。”講解員指着油畫的下方信息。
陳夏檸的視線下挪,看到兩行字——
作品名:《海風吻檸檬》
作者:July&Lem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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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周末,周祈越并沒有回家,也沒有在基地。
搜救局收到求助,一艘遊輪船體進水,整艘船正在下沉,該船有上百号人,搜救難度很大。
海雲搜救局出動所有飛機還不夠,海事局還得調動附近的船隻營救。
“周祈越不能開飛機吧,他還在療傷階段。”
周六上午,陳夏檸帶着學生去基地的時候,隻有林盛一個教官在場。
“你放心,白隊長心裡有數,肯定不會讓他當主駕,這次搜救局出動全體人員,人多力量大。”林盛讓她放寬心,“周祈越肯定沒事的,你得對你老公有信心。”
“嗯。”陳夏檸頓了一下,驚訝這稱呼,“我老公?”
林盛拍了下嘴巴,憋笑:“主要是,這周學長隻要提起你,就一口一個我媳婦的,你倆是不是快結婚了?”
“......”沒有闆上釘釘的事還是不要往外說,陳夏檸旋即反客為主:“我還想問問你呢,你靠寫信追上的女神,你倆都談了好多年的戀愛了吧,什麼時候結婚呀?”
林盛讪讪一笑:“七年,我已經買好了婚房,正準備求婚來着。”
陳夏檸催促道:“那趕快啊,一個女孩的七年,明顯是沖着結婚去的,可别讓人家再等了。”
林盛颔首:“我盡快一周内求婚。”
學員們已準備就位,兩人沒再多聊。
海大和航空大學篩選的學員加在一起總共86人,今天全交給林盛帶,肯定有摸魚渾水的,陳夏檸專門在訓練場盯着本校學生,以免他們懈怠。
臨近晌午,太陽毒辣,林盛想趁此機會考驗學員的耐久力,沒打算放人,他走過去跟陳夏檸搭話:“陳老師,你去避避涼吧,幫忙叫個外賣給學生買點水,這的水不夠了。”
“好,我這就去。”
“付完款發我截圖,我轉你。”林盛貼心補了句。
陳夏檸跑回接待室,打開自己的儲物櫃找手機,在小程序上買三箱冰鎮礦泉水。
剛下單完畢,儲物櫃旁邊來了人。
陳夏檸視若無睹地關櫃,轉身要走。
喬書傑突然開口:“知道你讨厭我,放心,過了今天,你以後在這你也見不到我了。”
言下之意,他要離職了。
陳夏檸心想剛好,他的确不适合幹營救工作,不害人就不錯了。
“哦。”她沒什麼情緒,也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