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逍總是這樣言簡意赅,唐鸢過去把這解讀為木讷内向,現在知道不是這樣。唐鸢還在想該怎麼回,那邊又發來一條:
【出什麼事了?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了。我爸器官衰竭在醫院做生命維持,今天的探視時間已經過了,我明天去看。】
唐鸢回複完消息,仍舊看着路邊那輛出租車。出乎意料地,許逍像是知道她能看見一樣,主動從陰影裡走出來,走到有光的地方。
手機響了,唐鸢猶豫了一下才接通,那邊沒說話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這麼耗着。
“在哪個醫院?”終于還是許逍先打破僵局,唐鸢聽出了他語氣的小心。
“中心醫院。”
“要不要明天我接你過去。”
“不用,我和唐昭他們一起過去就好。”
唐鸢說完,通話又陷入了沉默,但她能聽到話筒裡傳出的呼呼風聲。
唐鸢站在窗邊舉着手機點了外放,看到他站得筆直,面朝唐家庭院的大門,而她的屋子要更偏側面一些。唐鸢就想原來他還不知道自己具體住在哪裡,隻知道她家門的朝向,就站在汽車前面,讓晃眼的車燈将他整個人都暴露出來。
“許逍。”唐鸢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我在。”許逍認真說。唐鸢看見他又往前走了走,離大門更近了。
“好傻。”
許逍就又不說話了,他有一種感覺,好像回到了在警校體訓的時候,不知道教官自己在哪個角落看着他們這群菜鳥。
“你向右轉60度……”唐鸢說:“我在這邊。”
許逍就聽她的指揮轉過一個角度,這下唐鸢能看到他的正臉了。雖然夜晚将所有東西都襯地不明不白,可她還是能想到許逍現在的表情。她笑了一下,表情卻比哭還難看。
在許逍的視角,他隻能看到唐家别墅花園裡的路燈,那些落地窗全部都是黑色的,透不出一點光,他不知道唐鸢具體在哪個房間裡。
“你看得到我。”
“嗯,現在看到了。”唐鸢說。
“行。”許逍松了口氣。
“這邊好冷,你早點回去吧,我沒事。”
許逍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回答:
“和司機講好了,還有四分鐘就回去。”
“好。”唐鸢了然,她頓了一會才緩緩問:
“你喜歡你爸爸嗎?”
“算不上多喜歡,但他是個好警察。”許逍誠實的說。
“我小時候還蠻喜歡我爸的,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男人,還想過以後也要嫁給我爸這樣的人。”
唐鸢沒頭沒尾來了這樣一句,對面就不說話了,隻是安靜地聽。
“我媽生病之後,很多事都變了。他變得很忙碌很暴躁,總是在吵架,我很害怕,和我媽一樣,越來越多地想得到他的關注和認可。”
唐鸢感覺眼角有些酸酸的,就任由淚水流下來,反正在這個夜晚沒人看得到她的狼狽。
“但好像…他更喜歡弟弟和妹妹。他們好像什麼也不用做,就能天然得到我爸的關注。老實說,有時候我挺嫉妒的,所以更加想要把所有事都做到最好,連我妹妹都說,我掐尖要強。”
“可我好像怎麼做都沒用,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選擇了漠視……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隻是他展櫃裡收藏的一隻名牌手表,在需要的場合下選擇性佩戴。”
唐鸢有些哽咽:“你說,我要不要原諒他?”
在看到病房裡靠着儀器維持生命的瘦弱老頭時,唐鸢仍舊這樣拷問自己。
她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起,失去了引以為傲的力量和絕對自信的控制力,反而任由這些冰涼的儀器控制他的呼吸?
這個問題唐玄禮沒能回答她。直到唐鸢拿到那張薄薄的遺囑站在墓地前的草坪,一切仍舊顯得很不真實。
遺囑上填着一個誇張的數字和他手寫的、不再龍飛鳳舞的字體。
“去過想過的生活”
——給我最驕傲的孩子
唐玄禮的簽名歪歪扭扭,不知是什麼時候寫下的,已經艱難到連一隻小小的簽字筆也握不住了。
唐鸢知道,她想要的不是這個。
“難道他快要死了,我就要原諒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