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雨夜讓她很多年後都印象深刻。
風一刮起來,就是要變天了。漁村的天氣比老頭的脾氣還古怪,唐鸢和村民一起收拾着海邊晾曬的漁網,她好像真的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漁民,滿心滿眼都是剛織好的網,沒注意到黑壓壓的海面什麼時候亮起了一盞漁燈,光點越來越亮。
有經驗的老漁民見了,忙用簡易燈塔發了信号讓船隻趕快靠岸,再晚些那艘小船怕是要被海浪完全吞了。海風很快刮起來,暴雨劈裡啪啦将海面砸出窟窿,電路出了故障,整個村子都斷了電。在這樣一個人心惶惶的雨夜——
許逍來了。
精瘦的年輕後生冒雨和船夫一起固定船錨,在大家的幫助下,總算将那艘飄搖的小船靠在港裡。那兩位不速之客同村民交談了幾句,便被招呼着往海邊一戶人家走。
即使燈火昏暗,連月光也隐匿不見,但唐鸢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許久不見,許逍曬黑了不少,但眼神還是倔強又桀骜。
許逍的頭發滴着水,夾克衫也完全濕透了,腳上的鞋走一步就往外汲水,發出咕叽咕叽的聲響。他也看到了唐鸢,她将頭發剪短了些,不似過去那樣文靜,用一根米色的發繩随手綁在腦後,卻紮的并不緊,散亂着的鬓發被海風吹得呼呼亂飛,将她白皙的臉頰遮住一半。
“許逍?”唐鸢将亂飛的鬓發随手别在耳後:“你怎麼來了?”
許逍擦頭發的動作停下,盯着她看了一下卻很快移開垂眼移開視線,并不回答。
周圍的村民看出這兩人認識,用探究的目光将兩人完全掃視一遍。漁村的新鮮事少,前兩天唐鸢的房東李家阿婆還張羅着要給她介紹對象呢,如今有個年輕的男子來找,倒讓阿婆了然。怪不得小唐大夫看不上她挑的那幾個後生。
唐鸢被盯得很不自在,她怕再呆下去日後要生出更多閑話,便将許逍先帶去自己租住的小院。唐鸢打着一把烏色的油紙傘,遮一個人綽綽有餘,兩個人就顯得有些吃力。
她瞥見許逍一半肩膀漏在雨裡,心一軟還是往他那邊稍稍移了移。許逍垂着眼,視線鎖着自己的腳,兩個人很有默契地共同保持沉默。
大黃不知道剛從哪裡野回來,金黃的毛被淋得濕漉漉,偏偏還要湊來唐鸢腿邊一陣亂甩。
小家夥第一次見到陌生男人,很警惕地沖着許逍吠叫起來,大有狗仗人勢的架子。
“大黃,不叫。”唐鸢平日就舍不得訓它,這會語氣也不見得有多嚴厲。但大黃是隻很通人性的狗,唐鸢一說它就真的不叫了,隻是很自然地插在兩個人中間。
許逍挑挑眉沒說什麼,唐鸢帶着一人一狗進了自己的小屋,從抽屜裡找出上次剩下的半截蠟燭點上,這個村子電力供應不穩定,常常停電斷網,這半截蠟燭還是上次停電房東阿婆給她的,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用上。
屋子裡好歹有了些光亮,這實在是一件很狹小的房間,隻有一張單人床、一個老式木頭衣櫃,窗戶倒不算小,這裡是二樓臨着海,從這裡便能一眼看到海,如果是晴天一定很漂亮,許逍想。
屋子雖然不算好,但唐鸢收拾得幹淨整潔,她關上門,才算覺得将外面那些探究的目光給隔開,心裡正煩着,還不知道許逍一走,村裡人要怎麼說她。
不過這倒不是她眼下該煩惱的,唐鸢已經有些日子沒見到許逍了,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态度來面對他。
見大黃淋的可憐,唐鸢從架子上抽了一條毛巾,逆着擦拭它的毛發。許逍沒吭聲,任由發梢的水順着他的額角淌下來,一直劃過硬朗的下颌線流進脖子裡。
大黃面朝許逍,全身的毛發都被唐鸢擦的很亂,便控制不住地甩頭,将未幹的水漬甩她一身。唐鸢輕輕拍了它一下,擡頭看見許逍就那麼站在原地一聲不吭地看着自己,好像要在她身上穿個孔出來,怪可憐的。
唐鸢在櫃子裡翻出一條新毛巾給他,才問:“你帶換洗衣服了嗎?”
許逍不動,眼神不時瞟過蹲在地上的大黃:“來得急。”
他微皺着眉頭,聲音又沉又啞。唐鸢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又翻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件最寬松的睡衣,但即便如此,這個尺寸對許逍來說也有些小了。
“不用。”
許逍背過身,将濕透的夾克衫脫下來,又脫下裡面的打底毛衫,上身隻剩件黑色的老頭背心。不算濕的厲害,但也什麼都包不住,肌肉線條的走勢看得一清二楚。
唐鸢趕忙将頭扭到一邊:“你來送離婚協議?”
她問的很輕,心裡卻很沉。唐鸢有些過意不去,畢竟自己怎麼也沒想到許逍會跑來這個偏遠的漁村找她。這個村子交通不便,她心裡算了算時間,應當是她剛發了地址,許逍就出發了。
出乎意料的,許逍蹲下,沖着大黃啧啧兩聲,果然将那心智不堅定的狗哄去了,他悶聲道:
“我沒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