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鸢又點點頭,她知道許逍心願已了。
接下來的日子,她一如往常的工作、看診、上下班,隻是一進手術室就會引起強烈的生理反應,頭暈手顫,醫院不得已暫停了她的手術安排,她一下子閑了下來,卻不知道該幹什麼。
許逍已經昏迷了一個月,如果還是不醒,有很大概率會變成植物人,要一輩子躺在床上。唐鸢每天會過來在他的病房裡坐一會,卻并不說話。
她不知道說什麼,如果許逍好好的,她還能質問他當年的事,問他為什麼要失約,問他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她。可現在他靜靜躺在哪裡,呼吸輕的仿佛随時都能斷掉,她就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
唐鸢用濕毛巾輕輕擦拭他的手臂,像在照顧一個嬰兒。探視時間快結束的時候,她将許逍的手放回被子裡:
“騙子,不是說好會好好活着嗎?我再也不會相信你的話了,十五歲也是,現在也是。”
唐鸢說完便起身離開,沒注意到許逍的食指很輕地顫了一下,監護儀卻沒有發出任何警報。
唐鸢的抑郁越來越嚴重,常常整夜整夜都睜着眼流淚。她請了一個長假。許逍出事的消息唐家和許家姑姑那邊還都不知道,她隻能一個人撐着,不知道能堅持到哪一天。
唐鸢從家裡搬了出去,在離醫院很近的地方租了一個小房間。她沒有将007一起帶走,隻是每天抽出時間去喂喂它,陪它在樓下院子裡遛一遛。
狗子很聰明,它像是知道了什麼事,也不鬧不拆家了,每天乖乖等唐鸢上門。
唐鸢有時會覺得自己心特别狠,它隻是一隻小狗什麼都不知道,可她隻要一見到它就總會想起從前和許逍一起發生的事。
新年伊始,江臨市下了一場很大的雪,醫院打來電話,說許逍醒了。那天之後,唐鸢便再不去醫院了,她怕看到許逍自己會崩潰,更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怨他、怪他。
他是别人的英雄,卻不是她的。
唐鸢新買的罐頭到了,她提着東西,一路踏着雪走去家屬院。天色已晚,外面冷得厲害,沒什麼人,唐鸢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鑰匙開門。
她的手凍僵了,開門的動作很笨重。屋子裡沒有開燈,唐鸢剛剛換好鞋套還沒來得及将東西放下,就被撈入一個懷抱。
男人身上還充斥着濃郁的消毒水氣息,他從背後将唐鸢環得很緊,下巴抵住她的脖頸。
唐鸢愣了一下沒有動。此刻她腦袋裡隻有一個想法,他瘦了很多。
“鸢鸢,對不起。”
許逍率先打破僵局,他醒來後醫院說唐鸢申請了長假,他便很是不安。回到家裡才發現她已經搬走了,屬于她的所有東西都被清理的幹幹淨淨,仿佛她從沒來過一樣。
唐鸢咬牙止住眼睛泛酸的生理反應,努力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顯得平靜:“為什麼你們總是在說對不起?我最讨厭的就是這句話。”
“你該說對不起的,隻有這一件事嗎?”
唐鸢依舊沒有動作,她知道隻要許逍不願意放手,她再怎麼掙紮也無濟于事。許逍心裡生出一股濃郁的不安,下意識将手箍的更緊,好像隻要他不放手就能将人留住。
“我都想起來了,許逍,我們很早很早之前就認識了吧。你為什麼要騙我?”
唐鸢的話像一根針在他心裡輕輕紮了一下,卻讓他覺得快要窒息。
“那年聖誕你沒有來,你知道……”
唐鸢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她不願再回想起那一天。如果可以将她生命中的某段時光删除一段,她會毫不猶豫地删掉那天。
從那之後,所有的噩夢都纏了上來。
如果沒有那天,她不會被自己尊敬的老師下藥侵犯,不會求告無門,不會因為恐懼成為家族的恥辱而獨自揣着這個可悲的秘密長大。更不會設計那個可笑又荒唐的複仇,在體育館拍下自己和吳儒誠的視頻放在校園論壇上公映。
她以身敗名裂的後果作賭注,才讓那個兇手得到不痛不癢的處置。
被愛意包圍的人或許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但不被愛着的那個人,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任何時候都會被優先放棄的人。
唐鸢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很可悲,前半生為了得到父親的認可和喜歡,逼着自己将所有她本不擅長也不喜歡的事情做到最好,結果隻是成了父親收藏櫃裡的一隻名貴的手表,用以在需要的場合拿出來展示,炫耀主人的身份和權威。
許逍什麼解釋也作不出,隻能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他該怎麼解釋一個十六歲男孩脆弱的自尊?
該怎麼坦白唐家保镖對他的警告?
該怎麼去圓自己的臨陣逃脫?
唐鸢在一聲聲對不起中,變得越來越清明,她像終于下定決心一般,平靜開口:
“許逍,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