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豪情,因歲月而消耗殆盡,青雲之志,也逐漸與這官場中沉淪。楊高澹也曾是一書生人,曾發願青雲直上,成為百姓父母官,他有忠孝節義,生死報效。
卻漸漸在中洲曆史的長河中消失殆盡。
裴懷瑾站立在地牢中,注視着這個已經生了白發的中年人,“可有想過,對那些被壓在雲台下的人的無辜性命,你是否有愧疚之心?”
楊高澹連連點着頭,他有,可他有什麼辦法?
“裴将軍,你知道修建雲台,整個朝堂上下,有多少人從中得利嗎?”楊高澹顫着聲音道,“上到戶部,工部,下到地方小官,有誰敢說他們從中沒有貪私?”
“去歲全年,中洲糧食減産,以南的疆土更是澇災不斷,所以才會建雲台,可雲台哪裡那麼容易建?是,下官是曾寫下豪言壯語報效家國,但于洪流之中,誰人能做到獨立于世,隻能随波逐流!”
裴懷瑾冷眼看着楊高澹的淚眼縱橫,真是好一個“随波逐流”,那他如今布滿淚水的悔悟又算什麼?
而他這事到如今的悔悟,也救不了雲台下的幾條人命。
宦海沉浮,裴懷瑾對楊高澹這類人,多少是失望的。因沉迷而失了本心清正的人,不值得他救。
“說,究竟是什麼人要殺你?”裴懷瑾冷聲質問道。
楊高澹跪坐在了地上,眼睛閉起,說道:“是工部尚書,紀生。”
“苗成天的死你是不是知道什麼?”裴懷瑾問。
“不知道,不過他也有報效之人,很有可能是紀生殺的。”楊高澹回道 。
在裴懷瑾離開地牢之時,牢内楊高澹還是請求着說:“裴将軍,還請不要動我妻兒!”
裴懷瑾回了頭,臉身在逆光處,“我答應你。”
科舉三日如常舉行,一場天下學子間的較量無聲展開,薄枝因考前去考場布置,如今被一齊關在了考院做苦役,負責考場的物品供應。
三日,她都不得回府,而睡眠依賴的香也是沒能帶進去,這對于薄枝來說,不亞于一場噩夢。
那些學生好歹還能有時間睡覺,她确想睡睡不着。
子時三刻,夜裡漆黑,薄枝坐在臨時休息的小屋内,兩眼幹瞪,目光空空。
“唉!”她長歎口氣。
索性外頭燭火照的亮,她出去走走。即使是夜間,考院依舊有人輪番巡邏,一片片望下去,都被挂滿了燈籠。
“薄郎中這是還沒睡?”薄枝正打着哈欠,就有人說話。
她回頭看,這不康侍郎嗎?
“嗯,對。”她胡亂點點頭。
康文林看薄枝瘦弱的小身闆,對她越看越礙眼,若是平時,他還能罵上兩句,可一想到那日裴懷瑾竟親自來找他,讓他對薄枝多加提拔。
那可是裴将軍,官職比他大好幾階,怎麼着也得給個面子不是?就随手扔給薄枝點活幹。
康文林心中不禁有些氣結,薄枝生性狡猾,已經給他下了好幾次絆子,偏“他”好命,平日裡躲清閑不夠,還将裴懷瑾拿來壓他。
“薄枝,你不要以為仗着背後有裴将軍撐腰就可以肆意妄為,他畢竟隻是一個将軍,咱們禮部的事,終究我才是你的上級。”康文林警告道。
薄枝左右聽得雲裡霧裡,“好好,知道了。”她擺擺手,告辭。
殊不知她這行為,會讓她這位直屬上司更加郁結。
她往回走,腦中康文林的話她盤旋一圈,才終于明白是什麼意思。
那日松夏見裴懷瑾來了禮部見這位康侍郎,合着這康侍郎以為裴懷瑾是她的靠山?
真是搞笑。
薄枝淺淺搖搖頭,她尋了殿前一處台階坐下,底下是還在奮筆疾書的學子,這黑夜如同瀑幕,不見星光。這才是考試的第一日。
她目光下方過去,除卻幾個巡邏的監考官員左右徘徊,和一些守護考院安全的盔甲士兵,整個院内,皆是靜谧。薄枝此刻想睡覺的心思達到了頂峰,心中一股煩躁。
唉!薄枝托腮,閉眼。
沉穩的步伐伴随着布甲掀動的聲音邁上台階,引得薄枝又睜開眼來,黑色的靴子與她越來越近,她擡眼瞧,是已經多日未見的裴懷瑾。
男人面容在夜色下清白,身上穿着他身為将軍的盔甲,給他添了冷峻,一如他當初那冰冷睥睨的眼眸。
薄枝恍然差點以為自己又入了夢,身子不由一縮,身體已經出了細密的汗。
男人在她身側坐下,盔甲的冰涼感一瞬觸到了薄枝的手指,她冷不丁縮了回去。
“你怎麼在這?”薄枝穩定心神,眼睛看着貢院,問道。
身側裴懷瑾雙腿叉開,因腿太長,所以腳已經落在了下二級台階,襯得薄枝越發嬌小,像是一個挂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