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越翎脫口便說,“我的母親是大荒郡的奴隸,怎麼會是南荒部落中的什麼祭司?”
“誰告訴你她是大荒郡的奴隸?”代祭司幽幽地問。
“自然是——”越翎說到一半,頓住了。
他們的母親,在誕育他和彌沙的那一天,就死了。
他對她沒有任何印象。哪怕隻是破碎的隻言片語,或是掌心消散的溫度,斷斷續續的歌謠,都沒有。
“母親”這個詞彙,指向的是完全的空白。
唯一可以獲得這個詞彙的線索,隻能源于古莩塔府邸中的人。
他們的話有幾分可信?
“二十年前,分野派來南荒郡的總督大臣,從部落中擄走了祭司大人。”代祭司的眼中閃爍着恨意,“想來他們也知道自己做的事上不得台面,才給她編了另一個身份。我們部落一直由祭司一族統領,祭司大人被擄走後,我們聽不見漓海之主的谕言,失去了庇佑,二十年來都在與别的部落的沖突中過得極為辛苦。現在您回來了——”
“你想讓我留在這裡,成為你們的祭司?”越翎問。
“不是‘成為’,而是你身來就是。”代祭司說,“祭司一族是與漓海之主□□、繁衍的後代,您和彌沙大人,分别繼承了祂不同的力量。您的力量,就是流淌在您身體中的治愈之血。”
這一切都太扯了。
越翎自然知道自己很耐打,他一直以為這是因為自己命賤,如莽草,很難被殺死。現在卻突然有一個人告訴他,這是因為你是邪神的後裔,這是源于邪神的力量。
他自小就在分野城,被灌輸了雎神的信仰,根本接受不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還不如承認自己命賤呢。
“我不會留下的。”越翎搖搖頭,“我不相信你說的話,我也對這個部落沒有任何責任。難道你們會願意接受一個突然出現的人,成為你們的首領嗎?”
“你不是突然出現的,我們一直在等你,等了二十年。”代首領的眼神哀切,“你站在高台上看一看,每一個從陰影中走出來的武士,都是你的子民!你忍心看着所有人都在戰鬥中流血至死,無家可歸嗎?”
“隻有你們的二十年等待作數,我自己的二十年人生就不作數了嗎?”越翎完全不接受她的說辭,“我一直都過着我的人生,有我的事情要做。現在你們冒出來,告訴我那些都不作數,我必須成為你們的祭司,為你們的部落負責?你自己覺得合适嗎?”
代祭司啞口無言。
半晌,她隻能說:“可這就是您的使命,如果你不做,我們就……”
“如果這裡是我的家,我出生長大的地方,那我責無旁貸。”越翎站了起來,“可你們為我做了什麼,為我母親、彌沙做了什麼?你說你們需要我們,可為什麼沒有人去分野城救我們?說得好聽,可你們什麼也沒有做,隻是在這裡等着。等着一個流着祭司的血的人重新出現,重新承擔你們的責任。”
越翎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眼睛裡已經有了怒意。
母親被關在古莩塔府邸中,被迫成為奴隸的時候,你們在哪裡?
母親流盡了血,撒手人寰的時候,你們在哪裡?
我和彌沙飽受欺淩的童年,你們在哪裡?彌沙被關在禁牢裡十年,你們在哪裡?我被丢在鬥獸場裡、被拴在古莩塔·摩衍身邊折磨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裡?
現在,倒是大言不慚,要他留下為他們的部落付出了。
世間沒有這樣便宜的事。
“彌沙來的時候,你們也這樣用狗屁的‘使命’要求過她吧。”越翎又說,“她為什麼沒有留下,你們才又把指望轉到了我身上?她去哪裡了?”
代祭司擡眸看着越翎,眼睛裡有一絲迷惘。
“彌沙大人說,她要去人世間面壁思索。”她道,“留下這句話,她就消失了。”
越翎聽了之後,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人世間”,還好還好,總之不是“分野城”就好。
所有的天已經聊死了。這時候祝醫從隔壁房間走過來,對代祭司說了幾句話,越翎聽不懂。
“她醒了。”代祭司首先說。
越翎噌地就要往隔壁房間蹿,祝醫攔了攔,又對代祭司說了幾句。
“她的狀況很不好。”代祭司看了看越翎,又說,“……祝醫說,她隻有不到一年的壽數了。”
越翎站在那裡,像從熾熱的荒漠直直墜入了永夜的冰窟。
“什、什麼,怎麼可能?”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
祝醫搖搖頭,歎息幾句。代祭司便說:“她中了一種毒,世間沒有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