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熱中,夢魇反反複複。
她先是夢見丹青池底那具浮腫的屍體,睜着眼睛遊過來掐住她的脖頸,用聽不懂的語言咒罵她;又夢見在一個晦暗的雨夜,一個沒有臉的紅衣女人投入水中,清澈的池水驟然變得像墨水一樣濃稠,而那嫁衣轉瞬間又穿在了岑雪鴻身的上;最後夢見廊下一個碧色眼睛的栎族少年,在她走過去給他擦臉的時候,忽然化為了一隻褐色的花豹,隐入茫茫莽草間不見了,而她低頭一看,一條吐着信子的小蛇蜿蜒而至,在她的虎口上咬了一口,留下兩個深深的血窟窿。
岑雪鴻在昏睡中掙紮起來,裴映慈嘗試着喚了她幾句,都沒能把她叫醒。
太醫正給她把脈,禦前太監帶着喬公公站在旁邊等着。
“聖上親谕,太子妃必須要起來接旨才行啊。”兩位當差的太監犯了愁。
迷迷糊糊間,岑雪鴻感到有人把自己爛泥一般的身體扶了起來,饞着她跪在地上。
她聽見聲音,詞彙卻不能轉化成意義,無法被理解。額頭似乎觸到了冰涼的地面,有人把一卷錦書放在了她手裡,她又被扶着躺了回去。
太醫歎了口氣:“太子妃落了水,着了風寒,這都是好治的。隻是似乎是受了什麼驚吓,這是心病,所以才醒不過來。”
裴映慈揪心地看着岑雪鴻,眼淚将落未落。
岑铮問:“昨夜回家都好好的,怎麼會受到驚吓呢?”
“好不容易有了這一樁天大的喜事,卻偏偏病成這樣。”禦前太監也歎息,忽然想起來什麼,對喬公公說,“對了,昨夜不是讓你跟着太子妃嗎?遇到什麼事了?聽說,昨兒後半夜,在丹青池畔發現了分野使臣團裡的摩衍大人的屍體,這會不會和太子妃的病有關?”
岑铮和裴映慈面面相觑,皆不知情。
這時候喬公公走到岑雪鴻床榻邊,悄悄地說:“太子妃,奴婢打聽到了那栎族少年的消息。據說那是一個殺了摩衍大人的奴隸,分野使臣團那些人正在審他呢。”
岑雪鴻緩緩睜開眼睛。
……
缈金宮中,五堂會審。
左右兩邊的高堂上各坐着蘇赫刹那家主和卡羅納卡蘭大人,右邊的一張太師椅上,坐着淡然喝茶的息雩,對面則是瑟瑟發抖、無足輕重、拉來湊數的美露希大公子和滕金大公子。
正中央,綁着跪着的越翎。
他傷得很重,發着高熱。也許是因為之前息雩給他灌下的湯藥,讓他一陣一陣地犯瞌睡。
“二位大人,這人都已經這樣了,再審也審不出什麼。”息雩撇了撇茶沫,“我看我們還是趁早撤了吧,帶回去等他能說話了,交給‘六重天’好好審問。”
“息大人敢這樣,我可萬萬不敢這樣。”卡羅納卡蘭大人瞪着她,“二公子在随行使臣團的時候出了事,我自然是要給古莩塔大人一個交代。我不知道,‘六重天’做事竟這般随意嗎!”
息雩放下茶盞:“我們如何做事,不需要——”
她話音未落,門外有人匆匆來報:“各位大人,中州的太子妃遣人來了,聽說各位大人在審案,她有案情可以提供。”
幾個栎人面面相觑,就連息雩亦是疑惑。
大家都在想:就是那千秋宴上被賜婚的太子妃嗎?關她什麼事?
不一會兒,喬公公進來了。
“各位大人,太子妃說,她着了風寒,不便露面,不過,她可以為人犯作證。她在丹青池偶然遇到了人犯,他并未殺摩衍大人。當夜四皇子也在丹青池,亦可以作證。”
息雩問:“那古莩塔大人是如何落水的呢?”
喬公公答道:“想來是因為昨夜驟雨,丹青池水漫溢的緣故。昨夜我随太子妃經過丹青池畔,就連太子妃都滑了一跤,跌入池中,這才染上了風寒。”
“好了,結案!”息雩一拍手,一把将迷迷糊糊的越翎拎起來,“二位大人,既然有人作證與他無關,那人就先由我帶走了。”
她像拎着一隻小貓崽一樣,把越翎拎起來丢給兩個屬下。兩個屬下四隻手接住了,跟在她身後走出了缈金宮正殿。
“這小子命真好。”其中一個屬下嘟哝道,“息大人看重你,也就罷了。為什麼連人家的太子妃也護着你?”
……
七年後,蝴蝶谷中,亦是滂沱大雨。
那大雨中的身影,與七年前千秋宴上的人,漸漸重合。
“是你。”越翎說,“原來是你。”
他從木筏上坐起來,岑雪鴻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倒在一邊,呼吸紊亂,身體滾燙,昏睡不醒。
她的病又發作了。越翎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
他環顧一圈,他們正在蝴蝶谷的地下暗流中,洞窟的出口在遠方微微亮着。
大雨仍不停歇,河水洶湧,他們身系這一葉孤舟,不知道将要被帶往哪裡去。
越翎用衣裳把自己和岑雪鴻的手腕捆在一起,接着,木筏就飄出了洞窟,二人齊齊被卷入滔滔的洪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