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栽鸢羽花的時候,羽兒和莎莎還跟着爬上了屋頂,問這是什麼。
越翎想了想說:“這是星星的碎片。”
……
說是要收拾行囊,岑雪鴻其實并無頭緒。她以前隻在一些縣志裡看過,西南多雨,故多蚊蟲,多蛇。
蝴蝶谷,那是要比中洲的西南更西南的地方了。
越翎卻早有準備似的,翻出了一些草藥做的香囊,給她和自己挂在身上。
“放了薄荷、艾草,還有硫磺之類的,驅蟲驅蛇。”越翎說。
彩嶽大娘笑着搖搖頭:“驅蛇還行,這裡的蚊蟲卻毒得很,沒用的。河面上的蚊蟲更多,還好蚊蟲不會危機性命。隻是要小心蜂虿,稍微被蟄上一口,就會腫脹麻痹。我上次遭一隻虿尾蟲叮了,三天都看不見東西。”
二人便按照彩嶽大娘的吩咐,收拾出了十天路程所需的幹糧、衣物、藥材、燈籠、火折子、帳篷等等。岑雪鴻以為會用他們來的時候乘的棚頂漁船,但彩嶽大娘說那種船不太适合,換了一艘更窄的船,在赤水河裡行得極快,就像一片竹葉。
如此種種,終于趕在日落之前真正坐上了船,羽兒和莎莎在千水寨門口揮手相送。
陽光猛烈,河水平靜,萬物的輪廓猶如初生。
紅鹳栖息在淡金色的蘆葦中,就像畫中皴染的朱砂與金粉。竹葉舟從千水寨所在的赤水河支流駛向主流,河水的界限竟然如此清晰,仿佛給人劃開了一道似的。
彩嶽大娘用船槳撥開河面上的浮萍,偶有水黾浮在河面上輕快地爬過。茂密的樹冠上,成雙成對地停落着斑斓的金剛鹦鹉。
即使是越翎,也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
也許岑雪鴻是對的,記錄下這些生命,千百年後仍然有人知道,它們曾共同分享過同一片大地與河水。
在某一個瞬間,他忽然覺得他也好,王公貴族也罷,他們在分野城費盡心思所謀求的一切竟是如此渺小,不值一談。
置身于廣袤的天地間,人也都如同這一葉小小的扁舟,任由河水把他們帶向遙遠的彼方。
但聽得岑雪鴻低低驚呼一句,越翎回過神來。
一對白臉僧面母子猴跳上了他們的船,在船頭放着行囊的地方翻找他們的幹糧。那白臉小猴挂在母猴身上,一雙漆黑而濕漉漉的眼睛不住地打量他們。
越翎來了興緻,想伸出手去摸它一把。
“别碰他們。”岑雪鴻攔住了他。
“為什麼?”越翎問。
彩嶽大娘隔着老遠,丢了幾顆中午吃剩的草果給它們。
母猴拿上食物,立刻就跳上樹枝,消失在了林間。
“它們身上可能有蟲,或者病疫。”岑雪鴻說,“況且那小猴剛剛一直打量我們,如果它就此以為‘人’是一種善良的朋友,以後碰上了……”
她沒有繼續說。
但越翎知道,無論在分野城還是在朝鹿城,都有被鐵鍊拴着的小猴,在人來人往的鬧市街頭表演雜耍,身上滿是被烙鐵燙出來的疤。
彩嶽大娘撥弄了一下母子猴剛剛停留的地方,笑道:“嚯,它們也沒白吃,還知道帶點禮物來呢。”
岑雪鴻和越翎湊過去看,它們留下了一顆黑乎乎的,像是煤炭一樣的東西。
“這是什麼?”岑雪鴻問。
“雪鴻老師,原來也有你不知道的東西啊。”越翎方才被她說了一通,還記着仇,現下笑着揶揄她。
彩嶽大娘沒說話,拿了一塊布包住“煤炭”,用石頭敲了幾下。等她再打開布包,那“煤炭”就已經碎開了,露出裡頭紅紅的籽,有些像石榴。
“是可以吃的嗎?”越翎伸手就要拿,“我知道猴子也會用石頭砸開東西,它們為什麼不自己打開了吃,反倒要拿給我們換吃的?”
他伸手碰到了那紅籽,收回來一看,手上竟沾滿了紅色。
彩嶽大娘就笑:“這不是吃的,栎語裡叫它‘帕帕雅’,是一種顔料,長在很高的樹冠上。有時候我們在地上撿到幾顆,會留着做胭脂和口脂。”
越翎用指尖摩挲開,果然是一片胭脂紅。
他壞笑了一下,突然湊到岑雪鴻身邊,把顔料抹到她嘴唇上。
那一抹胭脂色在慌亂之中擦過岑雪鴻的嘴角,讓她素淡的美麗瞬間變得有些妖冶,仿佛志怪故事裡剛剛飲完鮮血的妖魅。
越翎笑着說:“好看的。”
岑雪鴻猝不及防。
越翎近在咫尺,熒熒的碧色眼睛裡帶着促狹的笑意。抹過她嘴唇的指腹粗糙,令她的心猛地一跳,仿佛是直直地從心上拂過了。
岑雪鴻下意識擋了他一下,卻忘記了小舟是很窄的。兩個人抓在一起掙紮了一番,終于齊齊翻到了河水裡。
彩嶽大娘:“……”
這兩個人,和自己家那對五歲的雙胞胎也沒有什麼分别。
“快出來!”彩嶽大娘喊道,“河裡有食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