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已經傳來了侍女的催促。
賽波兒祭台上,獻給雎神的最後一曲祝歌《飛光盡》也即将結束。
恭請雎神的所有儀式,都已經完成。
“快走!”天瑰不容置喙地道,“從側門走,穿過空明塔,那裡沒有侍衛守着!”
“空明塔?”岑雪鴻還在狀況外。
“你帶她去!”天瑰吩咐侍女,幫岑雪鴻戴上了青羽雁面具,把她推入房間中的另一條通道,拉上了繪着百鳥圖的鎏金屏風。
屏風合上前的最後一刻,岑雪鴻隻望見了天瑰旋身揚起的衣袖,以及浩浩蕩蕩的,迎接她出席大典的祭祀隊伍。
侍女一路把岑雪鴻送至熙熙攘攘迎接聖女的人群中,隔着老遠,岑雪鴻隻能看見被金銮一前一後擡着的天瑰和彌沙。
“走吧,雪鴻姑娘,走得越遠越好。”侍女對她說,“今夜,都不要再回到寂寞塔了。”
“什麼意思?”
岑雪鴻終于品出了一絲不對勁。
天瑰眼中的某種決意。
她親昵拂過她臉頰與雲鬓的舉動,也像是……
将死之前的柔情。
“什麼意思?她要做什麼?”
岑雪鴻拽着侍女的衣袖,還沒有等到她的回答,就聽見遙遠的四方琉璃鐘,敲響了第一下。
“咚——”
鐘聲回蕩在這座三千年的古城中。
“您不要再問了,這些都不關您的事。殿下是為了您好,快走吧。”侍女掙脫她的手,帶着淚意,轉身消失在了人群裡。
岑雪鴻伸出手,什麼也沒抓到。
天瑰與彌沙登上賽波兒祭台,從前任聖女手中接過盛滿月光的香灰水,高舉于頂。
“咚——”
四方琉璃鐘敲響第二下。
“四方琉璃鐘敲響十下的時候,千萬要先來找我。”
岑雪鴻想起越翎的話,奮力擠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這彩色的河流中,越翎穿着的赤金羽衣也難以尋覓,就像是一滴水彙入了瀛海。
不遠處有一個戴着金練鵲面具的身影,面具下的眼睛也隐隐透着一星綠色。岑雪鴻穿過人群,擠到他身邊,喊道:“越翎!”
那人沒有回頭。
岑雪鴻沖過去抓着他的手腕。
那人終于轉過來,用栎語問:“什麼事?”
岑雪鴻急得摘下他的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副陌生的面孔。
不是越翎。
“抱歉,抱歉。”岑雪鴻匆匆地用栎語說,又投入斑斓的擁擠河流中。
“咚——”
四方琉璃鐘敲響第三下。
賽波兒祭台上,祭祀們喃喃複誦着祝詞。
天瑰刺取自己的指尖血,滴入香灰水中。
那一滴指尖血宛若遊魚,驟然呈為一副卦象。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琉璃盞,霎時靈台清明,似乎真的看懂了雎神的谕旨。
那是曾經她被關在雎神殿中,角落裡沒有被任何人看見的箴言。
【燕燕逡如,滋血漣如。地陷東南,兇。】
“咚——”
四方琉璃鐘敲響第四下。
輪到彌沙了。
她手執銀針,卻停頓了片刻,仰頭望着灑下銀色輝光的上弦月。
天上的烏雲持續彙聚、翻湧,遮蔽了月光。
彌沙垂眸,終于刺破指尖。
随着她的血滴入琉璃盞中,一場毫無征兆的大雨,驟然降落在人世間。
人群中不知道誰在呼喊:
“甘霖!是雎神降下甘霖了!”
賽波兒祭台上,琉璃盞中的燭火搖搖欲墜。
大雨傾盆,淋得世間漆黑一片。
雨打濕了所有人身上的斑斓羽衣,像沾上了一團沉重不堪的淤泥。
雨水模糊了岑雪鴻的視線。在狂風驟雨中,她把礙事的面具丢到了一邊,還在拖着腳步尋找着越翎。
“轟隆隆——”
“咚——”
一道天雷,與第五下鐘聲,同時響起。
彌沙一把扯掉了蒙着眼睛的綢布,高舉鈴鼓,仿佛從天上引來一道閃電,直直地從雲間,劈向了賽波兒祭台!
一個祭司慘叫着,從祭台上,摔到了祭台下的人群中。
大雨中彌漫着一股糊味。
人們終于回過神來。
“不是甘霖!”
“是天劫!”
“雎神震怒了——”
“不對,都不對。”
一個老祭司喃喃着,朝彌沙跪下。
“是毀滅之神……”
祭司蒼老的聲音回蕩在天地間。
“漓海之南的荒虺……”
“祂回來了。”
死一般地寂靜。
半晌,人群終于哭喊着,告饒着,四散奔逃。
大雨中,岑雪鴻的五髒六腑被人群撞得生疼。
她站在原地,難以置信地望着彌沙。
彌沙沒有看向她。
她用那隻黑夜中也璀璨的紅眼睛,居高臨下地睥睨着整個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