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被關在這深宮後院裡,阮如安還真想去南曲班子唱唱戲。
她禁足這十日,皇帝夜夜留宿坤甯宮,可見她那日一番“哭訴衷腸”起了效益,更是勾起了皇帝心裡的那點子柔腸。
臘月十四,坤甯宮門開,阮如安推脫身子不适,便免去了這幾日的衆妃請安。
此刻,阮如安裹着雪白狐裘,内襯朱卷錦緞袍,她手裡捧着紫銅爐,上頭的梅花圖案栩栩如生。
雪花紛揚漫天,素白無瑕,飄落在她身上,化作晶瑩的小水珠;擡目望去,苑中臘梅枝幹遒勁,花蕾金黃,花蕊微紅,傲立雪中,生機盎然。
冬兒緩步上前來,低聲附到阮如安耳邊道:“主子,淑妃娘娘請見。”
“傳她進來吧。”阮如安輕歎口氣,白霧朦胧,她攏了攏衣衫,側目去看着被積雪壓落在地面的殘花。
謝淑妃,閨名謝念一,出身汴州謝氏。
當年先帝施以暴政,壓迫世家,昔日謝氏何等尊貴,風頭無兩時,堪與阮氏比肩,如此景象,自然就成了先帝的眼中釘,更成了首當其沖被針對的那個。
後來若非是阮相暗中相助,謝氏早便滿門被滅,豈還有今日的安生日子。
其實到了穆靖南登基後,謝家子弟已無多少身處朝堂,他們大多分布在大淵各處,或是雲遊行商,或是教書育人,看似毫不起眼、不涉朝政。
穆靖南登基後的第一次選秀,多年不涉朝事的謝家忽而送了嫡女入宮,并非是為了權勢,而是為了相幫阮如安。
謝氏這些年為求自保,暗中建立起一個不小的情報網,而謝淑妃,作為這個情報網的實際掌權者,她親自入宮相助,便是為了還當年阮相對于謝氏的恩情。
但阮如安願意同謝念一親近,可不是僅僅因着這一層。
大抵是因這她們都出身百年世家,自幼所修所習幾乎一緻,家中傳學也都所差無二,如此一來,話也投機,兩人自然也成了勉強說得上幾句貼心話的知心人。
謝淑妃進來時,阮如安還立身于庭前,賞着滿園冬色。
“見過姐姐。”謝淑妃語調婉婉,她恭敬行了個禮。
阮如安聽了聲響,扭頭看去,便見謝淑妃柔柔笑着,她身後并無貼身女侍跟着。
淑妃畢竟是正一品妃位,一宮之主,若要出行,免不得要帶上幾位女侍,若都是自幼跟着的倒也無妨,可依禮制,嫔妃入宮隻可攜兩位貼身女侍。
可這宮裡頭魚龍混雜,保不齊自已身邊什麼時候混入了誰的細作都未可知,謝淑妃素來是個謹慎的性子,自然不會在這處落了不對。
既然屏退四下,必定是有話要說。
阮如安神色動了動,她瞥了眼不遠處的冬兒,後者會意,上前來斟滿熱茶後,很快轉身離去了。
這梅苑是穆靖南才剛登基時專門在坤甯宮裡頭為阮如安辟出來的苑子,因着苑前有聖上禦筆,本身便不是其他什麼人都能入内的,更何況阮如安的确也很是心愛這處院子,素日裡隻幾個親近且信得過的人能進來。
“多日不見,妹妹風采依舊。”阮如安抿了口清茶,笑意不達眼底。
她這才剛解禁,謝淑妃便來了,想來定然是有什麼格外要緊的事。
而眼下最為要緊的,便是阿耶和阿弟的事。
事關親人,阮如安自然很是重視,她指尖輕撫着手中的茶盞,等着謝淑妃發話。
“姐姐,程太尉近來......”謝淑妃頓了頓,她打量着阮如安臉色,正聲道:“近來撺掇朝中不少清流一系官員,意圖上書廢後。”
太尉程築,本是江州司馬,偶然被提拔來京城做了個中郎将。
他出身寒門,卻偏自诩清流,先太尉因着昔日舊罪落獄,趁着當時穆靖南這個太子正同齊王、先帝鬥得火熱,他火速積累權勢,一躍成了清流之首。
要知道因着先太尉落罪,清流一系一蹶不振多時,此刻好容易等來了位有能力的,憑着他們的傲氣,自然是恨不得趕緊将世家和寒門踩在腳下才好的。
寒門一系唯隻有個蘭太傅還拿得出手,雖也算位極人臣,卻到底寡不敵衆。
至于世家麼......
眼看着阮相在前朝霆手覆雨,阮如安在後宮倍受恩寵,還有太子傍身,何等風光。
他們送了程德妃入宮,不就是為了取而代之嗎。
這一點,阮如安從程德妃入宮後三番五次的挑事便察出端倪了,故而對于謝淑妃這一番話,阮如安并不大憂心,她仍舊笑着,看着全然不在意。
可隻要皇帝沒動廢後的心思,僅憑他們,哪裡真就這般容易的。
除非他們手裡攥着甚麼能直接扳倒她的東西。
扪心自問,阮如安打從決定嫁給穆靖南的那刻起,便格外小心謹慎,生怕踏錯一步路,叫人抓了短處,将來發作。
她這二十年的人生裡,若說唯一有什麼逾矩,便是當年偷偷跟穆靖南去往安南戰場後,她獨身潛入敵營,若非霍小公爺--如今該稱作英國公了--帶兵及時趕到,不說清白,她怕早已性命難保。
亦是在那日,因着天色已晚,阮如安同霍若甯在一處破廟中過了一夜。
其餘時間,便說原先同霍若甯有婚約時,二人也從來恪守禮數,未有半點不當之舉。
想到這裡,阮如安微微蹙眉,她開口問道:“可是霍家?”
她未曾說個周全,可謝淑妃卻是聽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