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虛抱拳:“啟禀大人,此人乃是王立民,王家二房之子,當朝戶部尚書表侄。”
“王立民方才醉酒主動招認,今年共貪墨三百萬兩白銀,二十萬餘畝田地,還有宅院五處。其中珠寶糧食等未計。”
謝聞璟微微挑眉,眼神掃了眼底下躺着的人,“可确定是王大人親口承認的?免得在場其他大人說我們屈打成招。”
張虛語氣铿锵,“沒錯,是王大人親口承認的,屬下們隻是幫大人醒了醒酒,未曾用刑逼供。”
“好,”謝聞璟嗤笑一聲,“既然如此,按我朝律法,這位大人即刻起褫奪官位,三日問斬,罪可連五族,可我朝慈悲,容許家人自證清白,若是無法自證,則與罪臣同罪。”
話說完,謝聞璟擡起眼看了眼四周:“如此,在場諸位大人可做個見證,王立民,你可明白?”
在場人皆冷汗直流,有人偷偷抹去額頭冷汗,這哪裡是對王立民說的話,怕是敲打的不是底下躺着的,而是他們……
在場無一人敢為王立民說話,不說他的罪名是否成立,在場坐着的人又有多少是清白的?
好一個殺雞儆猴。
陳緻方在一旁目瞪口呆,他知道這王家每年貪污都不少,卻也沒想到僅僅一個旁支便已這般大膽,他可不信這些金額數目是那小子親口承認,最有可能的便是謝聞璟早已查清,而且是清清楚楚的白紙黑字帳本上寫着的鐵打證據。
這一招,真是,絕啊!
陳緻方都忍不住想要鼓掌,顧及到在場其他人,勉強收住情緒,他方才還以為,這鐵石心腸的人是開始憐惜柔弱女子了。
謝聞璟淡笑:“各位大人也别緊張,謝某從不會強加罪名,即使遇上了莫須有之罪,諸位大人也别害怕。謝某定會盡己所能還各位一個清白。”
……
“我們當然相信謝大人。”有人強撐站起,舉了舉酒杯,聲音發抖。
陳緻方忙接話:“沒錯,謝大人向來仁厚心善,又秉公執法。乃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
衆人聞言,僵笑着應和,仁厚心善……
這幾字跟他怕是八杆子都不不着關系吧。
接下來酒宴照常,衆人心照不宣,都沒了玩樂的心思。
謝聞璟毫不在意,他摩挲着酒杯,回想剛剛女子那雙微濕的眼眸,帶點慌亂又偏生倔強。
烈酒入口,灼燒喉腔。
謝聞給陳緻方留了句話,起身離席。
“走了,接下來看你表現。”
陳緻方都來不及攔,今夜這效果格外好,根本不需要他發揮啊……
冷風拂面,站在橋邊吹着冬夜的寒風,謝聞璟清醒了些。
不該怪她的,她今夜如此,定是這裡又“教”了她什麼。
他沒理由生她的氣。
她現在不是曾經的高門貴女,她隻是一個現在誰都可以要求幾句的官籍樂人,更何況,沒有任何人能成為她的依靠,包括他……
謝聞璟壓下心中最後一絲煩躁,擡步離開。
翌日,天光微亮,周月安便起身出城,若說在城内有諸多煩擾,那麼城外,周月安擡眸望了眼院子裡追逐玩鬧的孩童,彎唇淡笑,這裡于她而言便是一處安心地。
張姨摸索過來,周月安扶住,婦人掌心幹燥,帶着一絲暖意,“姑娘近日可好?”
周月安點頭答道:“張姨不必擔心我,我一切都好,近日孩子們可還聽話?”
“聽話,聽話。”張姨眼尾堆起笑意,“這些孩子都挺好。和姑娘你一樣好。”
周月安笑,“對了張姨,”周月安看向林子,那兒仍寄宿着一些人,“前些日子那些人……”
周月安話未說盡,那日她回得匆忙,并沒有來得及問清。
張姨拍了拍周月安的手,讓她寬心,“都過去了,這些日子,官府不僅安置了部分人,甚至還派人來安頓我們,說這一處兒或許将來有其他規劃,讓我們早做打算。”
“不過沒關系,月安你别着急。”婦人頓了頓,放緩了語氣,“他們沒有趕人,隻是說或許,也是給我們提前打個招呼,免得到時候我們啥都來不及。”
周月安沉默,這一片土地重新利用是她早就料到的事情,也不至于說有多意外,隻是是何人推進這件事,她倒是有些好奇。
但凡朝堂有點賢才之人,便不會對這兒熟視無睹,這是天子腳下,哪怕這兒曾經是先帝的爛攤子。
隻是就這般糊塗地“放任”了這麼多年,忽地有人提出要重新規劃讓她有點訝異罷了。
所幸她這些年也算是有了點積蓄,雖不至于說立刻能買下多少房契,但到時候也能保障孩子們與張姨不再像當年那般流亡。
周月安走出院子,晌午的光亮略微刺眼,落在籬笆上,也顯得那些荊條光澤飽滿。
周月安踱步緩緩靠近那些臨時搭起的棚子,不能算得上居住,隻能勉強說是遮風擋雨,思量着能不能尋塊地也給他們搭個屋舍,縱不比城内繁華,但她起碼能改善些許。
但是,這片地……
周月安視線一擡,忽地看見張虛一行人。
“都說了不行,城内已經有很多人了。”
“官爺,你行行好。”中年男子弓着背脊,似乎是在哀求。
周月安抿唇,本想轉身離開,卻不想剛好張虛看了過來,擡手沖她打招呼。
“周姑娘!”
周月安頓住腳步回頭,張虛一人快步走了過來:“好巧,您怎麼在這兒?”
“來看看張姨。”周月安淺淺彎唇,禮貌回答。
她餘光透過張虛,看見後邊的人在攔着那人,貌似有些争執。
後邊的聲音有些大,張虛撓了撓頭,“最近安置流民,條件有限,不少人不滿鬧着想進城。”
“這裡,是你們安置的?”
周月安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她以為謝聞璟主要着手的是城内的流民,安撫城内的就需要費不少功夫,更何況還要分心思照顧城外的。
近年來,從教坊支出便能看出一二,國庫不算充實,那麼此次赈災便是讓城内那些世家大族松口并出錢,這不是一件幾日便能完成的事,周月安從小便明白,在望族裡斡旋,在觸及他們的利益的情況下,還想讨到幾分好處,簡直是難上加難。
也難怪那些日子那麼忙……
周月安不由心裡升起一絲敬佩,起碼,謝聞璟是真的在為民做事吧。
“張大人,你能否幫我一個忙?”
周月安擡眼環視四周,心中暗下決定,輕聲問道。
“周姑娘,您請說。”張虛抱拳低頭。
眼前之人周身清冷,面色淡淡,好像萬事都不在意。可偏偏眼神堅定認真,是一幅萬難都不懼的模樣。
不知為何,張虛覺得這感覺很熟悉,但他說不上來具體哪一種感覺。
傍晚,月上蒼穹,謝府燈火未明,有些幽暗,隻庭院中星星點點幾盞燭火,周月安站在門口,望了許久,終于擡步進門。
謝聞璟坐在湖中亭,燭火搖曳,他的面容明暗交雜,周月安看不太清,于是她走近,立于橋下,溫聲道:“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