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元沒有搭腔,而是回身向江稷要了火折子。
吹燃火折子,喬元拈了幾根香爐後頭的線香,用它點燃。
随後退到嚴紹的棺前,躬身拜了三拜,這才将線香插入方才的香爐裡。
溫從行看着喬元做完這一切,奇道:“喬姑娘,這嚴紹如此作惡,你怎的還要給他上香。”
喬元目視前方平靜道:“逝者已矣,他幫扶着湧泉村多年,這三支香還配得上。”
溫從行拖長音調“哦”了一聲,轉而在正堂外四處走動了起來。
江稷同喬元靜靜候在堂内,等着溫從行逛完回來便走。
二人在堂上待了有一會兒,忽然聽得溫從行喊道:“是誰在此處,還不快些給小爺我滾出來。”
聽到聲響,喬元同江稷對視一眼,忙趕了過去。
到了溫從行所在之處,便見他正面對一行有些過于茂盛的灌木,在大聲嚷些什麼。
見江稷來了,溫從行拿扇子指了指灌木的一角,很有眼力見地退到一邊。
江稷會意,提步向前,喬元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麼,就見從灌木叢裡滾出來一個漢子。
那漢子痛呼一聲,趴跪在地道:“大人饒命,饒命。”
溫從行哼了一聲,走到漢子面前,“擡起頭來,讓小爺我看看。”
漢子頓了頓首,還是依言擡起了頭。
喬元同樣往前走了幾步,打量着這漢子,竟是個熟人。
喬元出聲道:“牛大。”
牛大不記得自己曾認識這麼些公子姑娘,他壯着膽擡起頭,便見江稷目如利劍,那日被打的場面霎時浮現在他心頭。
牛大的腦袋又低了下去,磕在地上‘砰砰’出聲,“不知仙師駕臨,仙師饒命,仙師饒命啊!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溫從行奇了,仰頭看向江稷,“你們這是對他做了什麼,他怎的如此怕你們。”
江稷道:“早前他擅入嚴府,動手教訓了他幾下。”
溫從行嘿嘿一笑,原來是個慣犯。
他饒有興緻地喊停牛大磕頭的舉動,玩笑道:“你今日來嚴家,莫不是為了盜竊罷?”
牛大馬上搖頭否認道:“公子誤會,誤會。我牛大怎是這樣的人。”
溫從行笑道:“這可不好說,聽說這嚴家原本在此地頗為富庶,如今嚴家失勢府中無人,豈不是偷盜的最好時機。”
牛大哭喪着一張臉,深感何為有苦說不出,“公子,當真是冤枉我了。我來此地,是為了——是為了——”
牛大有些支支吾吾說不出口。
“是為了?”溫從行接道。
牛大歎了一口氣,吐出剩下半句話,“是為了能給嚴員外上柱香,再替他看看這嚴府。”
答案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電光火石間,喬元腦中最後有些不明的地方也串聯了起來。
她越過溫從行走到牛大身前,肅色道:“牛大,你且老實回答我。慫恿那些佃農,和入嚴府将嚴元雁帶走,是否都是嚴紹讓你去做的?”
牛大面露羞愧,“……是,但……但嚴員外也是被逼無奈啊。”
如此,一切便也都說得通了。
喬元問完話剛回首,卻在正堂入口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嚴元雁見喬元發現了她,同她笑笑,擡步就往幾人處走來。
不知道她聽到了多少,喬元一時在原地躊躇,不敢貿然向前。
嚴元雁卻沒有停步,直至喬元身前,才道:“仙師可好些了?這幾日家中繁忙未曾來拜見,元雁還未謝過仙師當日的救命之恩。”
說罷,她躬身朝喬元行了個大禮。
“三姑娘,何必如此。”喬元想攔住她,但嚴元雁卻決計不允,直到行完禮,她才道:“方才見正堂的香爐上插上了線香,想來是有人來祭拜了,卻未曾料到是幾位仙師。如今府内處處雜亂,唯有我院裡還算幹淨,幾位不如一齊去坐坐罷。”
她擺了個請的姿勢,随後走在前頭引路。喬元幾人互看了一眼,也擡步跟了上去。
牛大見勢不對,也不敢貿然跟着,待幾人走後,往正堂上了香,便也匆匆溜走了。
小院還是當時模樣,在院内灑掃的南枝聽到腳步聲,忙出來相迎。
見嚴元雁後頭還跟着喬元幾人,南枝欣喜道:“仙師們也來了,姑娘同仙師們稍候,我這便給你們泡茶去。”
小丫頭手腳麻利,沒一會兒一壺香茶便送了上來。
嚴元雁請幾人坐在院内的石凳上,托南枝的福,氛圍稍微緩和了些。喬元開口道:“三姑娘,如今這情勢,你打算如何?”
嚴元雁看向喬元,自嘲道:“我不知道。如今嚴家家醜已經人人皆知,我在此地,不過苟活着罷了。”
溫從行早也聽聞了這陰王獻祭的苦主便是這嚴家的三姑娘,他打岔道:“這可不行,姑娘貌美,怎能在如此凄涼之地虛度年華。”
嚴元雁笑笑,并未回答。
喬元皺眉問道:“你的兩位哥哥同母親呢?他們不是還在,嚴家怎會驟然沒落成這樣?”
嚴元雁笑的諷刺,“我大哥,自那日出門去參加陰王冥誕後,便再也沒有回來過。至于二哥,他指不定在何處醉生夢死呢。我娘……她知曉爹自盡于陰王祠前,已經幾日病的下不來地了。”
換而言之,這整個嚴家,如今就靠嚴元雁一人撐着。
瞧出喬元眼眸裡的擔心,嚴元雁的手覆上她的手,打起精神安慰喬元道:“仙師别為我擔心,我這樣子,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了。如今南枝肯跟着我,我們二人在一起,也算是有個伴。我這條命既被仙師救了回來,便再也不會任人作踐。”
同嚴元雁相處這麼久,喬元知道她搖擺不定、膽小迷惘、有時還有些懦弱。
但今日的她,卻同以往的任何一個她都不同。
喬元定定的看向面前的這個姑娘,才恍然驚覺,她已經不再是在嚴家庇護下的藤蔓。
更像是在料峭寒風中開出的花朵,雖小,但堅韌不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