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酒樓後面,王德七背着唐柳走到馬車邊上,正要将人放進車廂,背上人倏忽動了一下。
王德七一頓,奇道:“你醒了?”
唐柳轉了下腦袋,過了會兒才從喉間擠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嗯,“……這是要去哪。”
“送你回去。”
“……哦。”
他哦得不情不願,王德七聽出來了,就道:“你不想回去?”
“……胡說。”唐柳口齒不清,說完這兩個字就沒動靜了,王德七就知道他還醉着,任勞任怨地将人背到車廂裡,剛放下,唐柳忽然又冒出一句:“都怪你将馬車趕得太快。”
這也能怪他?
王德七翻了個白眼,準備出去駕車,轉身的瞬間想到什麼似的,又轉回來,問唐柳道:“唐柳,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唐柳靠在車廂壁上睡得東倒西歪,整張臉和脖子都是紅的,就這一會兒工夫,嘴裡已經冒出了輕微的鼾聲。王德七拍拍自己的腦門,心道他一個瞎子,能知道什麼。
他轉身出去,剛邁了半步,衣袖又被抓住了,一回頭,就見方才還在睡的唐柳此刻正襟危坐,滿面肅容,王德七有些奇怪:“唐柳?”
“我好像忘記了很重要的事。”過了許久,唐柳緩緩道。
王德七心下一凜:“什麼?”莫非是關于那邪祟的?
唐柳閉上嘴巴,但仍是一臉嚴肅的樣子,王德七迫切想要知道下文,又怕打亂這個醉鬼的思緒,隻好耐心等着。等了不知道多久,就在他想要出聲催促的時候,唐柳終于開口了。
“啊!我想起來了。”
“想起什麼了?和什麼有關?”王德七連忙追問。
“我想起來,”唐柳正色道,“我忘了打兩壇酒回去,王老爺叫的酒還剩幾壇吧,這點小酒,他肯定不要,不如給我。”
“……你要說的就是這個?”
唐柳點頭:“嗯!”
“……”王德七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腳,“睡你的吧。”
……
王德七硬着頭皮将唐柳送回歲宅,他不敢進内室,将人放在外面的小塌上便急匆匆離開了。
他忘了關門,微風從門外吹進來,屋内紅帳婀娜飄曳,似仙人起舞,漸漸又有一抹更濃重的紅影浮現在重重紗帳後。紅影靜立片刻,撩開紗帳踱步而出。
歲蘭微走到榻邊,榻上人正在酣眠,臉頰因為醉酒而泛着酡紅,嘴唇微微張着,露出一點潔白的牙齒和淡紅的舌尖,歲蘭微勾下他的眼紗,點了點他的鼻尖,“算你識相,還知道回來。”說罷伏下身,将額頭貼到唐柳額上。
唐柳是被眼上似有若無的動作搞醒的,他下意識想要拂開眼上的東西,手腕卻被抓住了。
“不要亂動,柳郎。”
眼皮冰涼,唐柳迷糊着,慢半拍意識到微微在給自己上藥。他今日出門,早上便沒敷藥,微微的力道放得輕柔,唐柳被藥味和幽香混成的奇異香味包裹着,忽然嘿嘿笑了幾聲。
歲蘭微動作一頓,“傻笑什麼。”
唐柳還是笑,擡起雙手在半空摸索了片刻,歲蘭微不明所以,将他的手按下去:“别亂動,還沒上完藥。”
唐柳搖頭,非常執着地重新擡起雙手,兩隻手掌離的很近,掌心相對,手指微微彎曲,歲蘭微看了一會兒,忽而福至心靈,放下手裡的藥碗,将臉湊了上去。
唐柳微微收緊指尖,立刻捧住他的雙頰,拇指在他眼尾摩挲了幾下,緊接着倏忽将他往下一拉,擡起上半身往他眉心吧唧了一口。
這一下親得十分響亮,歲蘭微怔了一瞬,擡眼看唐柳。
唐柳捧着他的臉嘿嘿直笑,興高采烈地道:“娘子。”
歲蘭微并起雙指,在眉間摸了摸,唇邊無意識露出一抹淺笑,“渾身都是酒味,臭死了。”
唐柳自顧自傻樂:“我的娘子。”
歲蘭微忍俊不禁:“誰是你的娘子。”
唐柳自然不會回答他。
歲蘭微眯起眼,逼問道:“唐柳,誰是你的娘子?”
唐柳彎着嘴角不語,他似乎十分高興,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笑意。
歲蘭微的目光落在他微下彎的眼尾,忽而搖頭失笑,自己跟一個醉鬼計較什麼。
他直起身,繼續替唐柳上藥,然後替他綁上紗巾,正欲拿着藥碗離開,唐柳忽在這時道:“微微是我的娘子。”
……
唐柳真正酒醒是在隔日,醒來時躺在熟悉的床上,身上的衣裳已經換了,渾身上下也很幹爽。
唐柳埋頭嗅了嗅,沒聞到什麼酒味。
不會吧,唐柳心想,誰替他擦身了。
太陽穴還留有宿醉後的鼓脹,唐柳揉了揉太陽穴,又碰了碰眼紗,眼上敷了藥,這藥敷上幾個時辰就會變幹,這會兒按起來還是濕軟的,應該是剛敷上不久。
唐柳坐起身,叫了幾聲微微,沒得到回應,便起床穿衣穿鞋,衣裳鞋襪還有竹杖都放在習慣的位置,唐柳一伸手就拿到了。他穿戴整齊,簡單洗漱了一把,桌上放着已經涼掉的米粥和鹹菜,唐柳吃完,思索片刻後往後院行去。
日光灑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唐柳估摸着時辰已經不早了,若放在幾個月前,他這會兒應該在因為睡過頭耽誤了一整天的讨飯而焦愁,但現下他走在石子路上,春風拂面,馨香撲鼻,滿心悠然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