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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花晨月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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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弓射驚鴻在前,她們想着,沈欺再說出什麼,都不會震懾到她們了。

“不必分辨誰是另類,誰又不是。”

沈欺下巴一揚:

“我們以外,誰也不留。比試場内就絕無另類。”

别的參試小組全數離場,勝者自然而然,就是他們。

宋既白顫顫巍巍:“怎麼個‘誰也不留’法?”

前面他懂了,沈欺約莫是嫌找流彩石麻煩,換成了不找流彩石的方法。可後面這個,他死活想不明白,還能怎麼做?

沈欺好似談論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叫他們一概離場就是。”

規則之二,中途離開比試場地,即為淘汰。

方堇色:“我們做得到嗎?”

蝶仙:“對手那麼多,我們打都打不過,他們會老實出去?”

其實,沈欺自忖,當然不是打不過。

他的命脈由绯刃所改,不屬六界,化用六界氣澤百無禁忌。

仙界當中,煞氣難以尋覓。可他解除了拘靈,不需像從前那樣藏着掖着,如果放開手腳,漫天靈氣可以任他驅使。

當着衆多的耳目,沈欺卻不好表露得明目張膽。

以他展露出的資曆,對比雲瀾大多神仙的修為,驟然将所有人打個遍,太引人矚目了。

有人矚目就有人追問,沈欺懶得一一解釋。

況且雲瀾府的弟子,皆是仙族。

之于神仙,沈欺交手得不多,如何才能打過又不顯得對方毫無招架之力,尺度他暫且拿捏不好。

因此,沈欺推敲出一個替代的方向:“無需與之交鋒,也可做到。”

組内四仙:“???”

“使人離場,人既不願離開,”沈欺淡淡道,“将場域縮小,便可以了。”

方堇色頓悟,宋既白、宛頤、蝶仙倒吸一口涼氣。

蝶仙:“你打算破壞比試場地?!!”

方堇色:“可以這麼做嗎?”

“既無禁止即可為。”沈欺回複得無可挑剔。

宛頤:“不是啊各位,這是可不可以的事嗎?”

這也是她寫話本都編不出來的橋段啊啊啊!!!

“怎麼可能做得到啊?!”宛頤崩潰道。

半夏師尊曾執掌方寸天,裁決仙界滋事之罪,在任之時,翦鲸随她斷邪剪孽,至今為方寸天是仙官傳頌。

若說剛才那一箭隻是借了驚鴻的勢,破壞比試領域,是要實打實地對上翦鲸的!!

雖然它也是虛象,但是,但是,它是翦鲸啊!

“不會有事。”

幾個仙友擔心他承受不住翦鲸的靈壓,隻這一點,沈欺确信是決計不會發生的。

撂下這顆定心丸,也先不管他們信了沒信、脆弱的心靈又能因為一聲輕描淡寫的“沒事”定得了幾分。沈欺決心已定:

“先試試看。”

他的試試,不是别人以為的,嘗試能否成功,能否生效,而是……

他需要試試,将靈氣發揮到何種程度,才能既做到他要做的,又不誇張得過了頭。

沈欺委實多慮了一回。

——膽敢萌生試試的心思,就已經駭人聽聞,誇張得讓隊友心驚肉跳了。

沈欺高舉右臂,手引長弓對天。

控弦,出箭——

一箭分為無數,如雨似霰,飒飒然撲落地面。

墜地鋒镝連成一根又一根鋸索,交織相纏,直往地心削下!

腳下急劇晃動起來,一脈與箭雨相反的力量、裹挾着幾可填山移海的神威——自地下噴薄而出!

宋既白等人搖搖倒地,動了動嘴巴,吐不出完整的音節。

比起“翦鲸”撼天動地的怒氣,他們被更震驚的一幕封住了言語——

這片莽原,正在陷落。

鋸索碾過的地方碎裂,緊接着,但凡所過之處,地勢融解傾塌。

箭雨不斷彙入鋸索,它們由外向裡地延伸,把比試場地一塊塊絞裂,然後粉碎了。

巨鲸之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開去。

論術場外。

立于浮空雲台,比試局面盡收眼底,唐想妝從比試起旁觀到現下,總算開得金口:“半夏,感受如何。”

翦鲸虛象,竟叫比試的弟子給破開了。

巨鲸轟轟烈烈地崩塌着,卿半夏沒往心裡去,反而有心情調侃:“試想一下,當你們在四方桌上興緻正酣,蔚然過來了。想妝,你又作何感想?”

唐想妝少有地默了默。

“不提也罷。”

很是妨礙雀場體驗,很是沒有辦法,很是不想提。

卿半夏哈哈大笑:“此刻之我,正似彼時之你。”

“我竟有些慶幸,好在啊隻用上虛象,否則翦鲸可該吃一把苦頭了。”

她身後長槍應和一般,發出嗡鳴。

唐想妝所見略同:“亦然。”

驚鴻倘若有心,适才沈欺借勢的那一箭,已足夠給它造成深刻沖擊。

“說來,”卿半夏一道打聽了,“沈欺的仙道課學得怎麼樣了?”

唐想妝:“其心之堅,無遠弗屆。仙道之辯于他而言,是不辯之辯。”

仙道之道,以心為始。唐想妝身為仙道組執教之首,給出這樣的評斷,已是前所未見的高了。

嚴苛如唐想妝,判沈欺的辯文也挑不出缺陷。

沈欺歸來後,雲瀾仙道課有史以來第一個滿分出現了。

繼而再次出現、次次出現,轟動了全府上下被仙道課折磨過的仙。

正當大家慶祝仙女師尊放松了判例,自己得到低分的仙道課業發下來,将他們打擊得清醒了,紛紛幡然醒悟。

……哪有什麼放松評判,不可能的。

“真不錯啊。”

“百裡也說過,近來他各門課業表現驚人,”卿半夏與有榮焉,“興許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提前學完四府課業了?”

唐想妝:“拭目以待。”

真是如此的話,着實是雲瀾建府以來頭一遭了。

荒原巨變仍在持續。

沈欺同組的仙君仙女們,勉強站直了回來,舉目四顧,呆若木雞。

入眼山摧地陷,勁風如芒。

天地間風雲激湧,沈欺身形紋絲不動,唯見白發獵獵翻飛,曠野裡奔流一條霜雪的河。

氣定神閑,長身鶴立。

看上去,好大膽,好狂妄。

……好爽。

“計劃開始了。”

四仙被此情此景沖刷得懷疑仙生,那個對他們說話的人,見着像是蒙上一圈亮閃閃的金光。

他們回以沈欺四道崇敬的眼神,不亞于朝拜尊神:

“您說。”

“全聽您吩咐。”

轉眼,小組交流畢,往不同方向散開了去。

分開的時候,明明對各自的任務了如指掌,卻迷迷瞪瞪的,好比夢遊。

莽原四野,散落各處的比試小組正謀劃着戰局,陡然天搖地晃。

全無任何預兆,衆人大惑不解地遭受了一波又一波殃及,回過神來,地面在……破裂?

?????

莫非比試到中途,師尊們猶嫌不夠,增添了考驗?

呃,那天上地下兩股沖突的靈氣,又何從解釋?

他們不乏驚恐地對視:總不可能是哪個小組下的手吧!!!

場地飛速縮小,各組顧不得别的,一個接一個地朝着尚且完好的更裡處逃竄。

卻無一例外,做了無用功。

巨鲸塌陷的速度無人能及,把他們逐個甩飛了出去——參試的弟子們接二連三,天女散花般跌落場外。

面面相望,不可置信:他們在同一時刻,齊齊整整地失去了比試的資格。

……發生了什麼?

這個問題,宋既白也很想問。

整座莽原隻剩墨色虹腳下一處平整的好地,有且僅有他們五個,好端端地站在這裡。

嗯,這是沈欺提前告訴了他們,最後會和的地方。

宛頤眺望跌出去的一群仙友,疑心自己還在發昏。

“我們……得勝了?”

方堇色:“應該是的。”

“赢了?就這樣?”蝶仙猶在夢中,毫無真實之感。

可是,她想來想去,對手全都沒了。

哦,是的。

他們赢了。

宋既白撓頭:“那我們可以出去了?”

三仙女混混沌沌,點了點頭。

他們艱難消解完了獲勝的喜訊,便要結伴而出。

即将踏出一步,方堇色眼角餘光掠過了什麼。

像是影子,在動着,難以忽略心頭異樣,她回頭瞧去——

空無一物的墨色虹底下,平白多出來一個人!

“——岑航仙君!”

一貫細聲細氣的方堇色,驚叫出聲:“你怎會在此?”

“我分明看着你出去了的呀!”

方堇色左右諸仙險險止步,與岑航打了個照面,神情各異。

别處不是都塌完了嗎,竟留了條漏網之魚?!

這位給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的岑航仙君,位列初等弟子,曾經于初等各科課業得過第一的名次。

是的,曾經。

最近麼,有個人蟬聯了萬象課以外全科第一,将他的記錄打破了。

雲瀾府能人頻出,縱是優秀勤勉如岑航,做不到回回把第一收入囊中。而那個人,每一科,是初等弟子必修的每一科,盡數占據首位。

怎麼做到的啊啊啊。

沒錯,那人正是沈欺。

岑航仙君是個大度的仙,并未心生嫉妒之流。嫉妒是不嫉妒,從沈欺這組扳回一城,總歸不無自豪:

“你們打算把别組逐一排除,直到場上無另類,不戰而勝。”

“我說的對吧?”

宋既白頓時沒藏住,滿臉寫着被揭穿了幾個字。

岑航便知說中了。

“我說岑航兄,”宋既白幹脆扯開話題,“你到底怎麼留下來的?”

岑航得意:“自有我們的手段。”

事實則是,岑航煉造過一隻可容乾坤的葫蘆,見着天塌地陷,他趕忙躲進葫蘆裡,同時捏了個假身。

“掉出去的不是我,是我的假身。”岑航壞笑道,“兵不厭詐啊。”

“是我們組勝了。”

比試立刻結束,他的同伴們是被逐出去了不錯,可還有他在場,并且……

“是啊。”

突如其來的清淩嗓音,岑航吓了一跳。

是沈欺,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到了他背後。

事到臨頭功虧一篑,岑航卻見他笑。

淩厲,濃烈,天際墨色虹渾是因他而褪去了顔色似的。

“是你們勝了。”

沈欺慢條斯理的:

“——假使我們并非另類的話。”

岑航一愕:“你們……”

“你們該不會?!”

岑航直覺他錯算,抑或漏算了什麼。宋既白變了臉,笑嘻嘻地跑到他跟前,抻開袖子,露出一物。

一束明光大放。

那流光溢彩的事物,不是流彩石又是什麼?

岑航叫雷劈了也似,胸口一跳,終于後知後覺。

“你們也是另類???”

更猛烈的雷還在後頭。

三名仙女姗姗飛了來。

和宋既白袖中靈石如出一轍的事物,她們每一個,手裡都有一顆。

四個人,人手一顆流彩石。

四分。

岑航再也無法鎮定了。

“你們怎會有四顆流彩石?!”

“從哪裡拿到的?什麼時候?”

“嘻嘻。”

“我們啊,”蝶仙嫣然一笑,“本來就不是隻把大家請出去而已哦。”

比試場地由外向内崩塌,而崩塌的走勢,是沈欺事先算好的。

巨鲸陷落,衆人不願離場,定是沿着塌陷走勢相對應的方位逃。由此,沈欺便能操縱他們的動向了。

蝶影和天工匕合力,查出了前一刻流彩石所在的位置。于是沈欺着重關照三支擁有流彩石的小組,将他們引上設計好的路線。

隻有通氣的同組仙友,知道怎樣行進才是絕對安全,并有閑暇做些另外的事。

比方說,趁着衆人慌不擇路,埋伏在持有流彩石那三組的必經之路上,乘隙而入,順利地奪人所好。

這,才是沈欺計劃的全貌。

“不是,”岑航聽完始末,沒有好受一點,快被滾滾天雷砸死了:

“這地塌了是你們幹的???!!!”

蒼天保佑,他一直以為是半夏師尊撤走的翦鲸虛象,沈欺他們隻是使了些法術絆走對手而已。

哪曾想!他們!把場地!給掀了!!!

想到這一出的是誰啊,太詭異太可怕了吧!!

岑航心态連番大起大落,自知掙紮無望:“行吧。四分,你們赢了。”

“不止。”

他又聽到了那道聲音,清淩淩,寒玉漱川。

岑航再次受到驚吓,瞄了眼沈欺,居然一絲絲發憷。

他這位府友的形容氣度未免太出挑,饒是平心靜氣地說着話,都叫人不敢妄為。

那兩隻透綠的眼睛,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

被他凝視,總感覺一切隐秘無所遁形。

不巧。

沈欺确是将他心中所想看透了。

岑航看到四顆流彩石前笃定得勝,說明在岑航的設想裡,他們手頭不曾有過一顆流彩石,驅逐了另類也是因此。

沈欺他們非為另類,讓岑航一個另類留了下來,就不能得勝。

僅僅如此,沈欺一組零分,岑航一組也是零分,何來獲勝之說。

之所以岑航自信會勝,是因為……

岑航突地動彈不得,一股無形力量輕易将他鉗制,拎起他系在腰間的葫蘆。可憐了那葫蘆法器,受了莫大壓力的脅迫,打着哆嗦,巴巴地倒出一樣物件。

因為他握有一張勝券。

岑航眼睜睜看着自己保管的那顆流彩石飄起來,飄遠了。

順理成章,落入白發青年手裡。

而他輕笑了一聲。

“現在,是五分了。”

最後一道墨色虹黯淡下去,比試時間終止。

卿半夏宣布結果,宋既白之組勝出,計五分。

名義上的小組長隻喜悅了瞬息,宛頤給他使了個眼色。宋既白一晃眼腦門涔涔冒汗,脖子一伸,為他們組的莽撞認罪:“一時情急多有得罪,請師尊見諒。”

對法器虛象痛下殺手真不是他們的本意啊,求師尊們千萬不要怪罪!!!

“不打緊。”

“你們将比試規則領會得很好嘛,哈哈哈。”卿半夏笑道,不見一丁點怪罪的意思,甚至頗加青眼。

宋既白撿回一口松快氣,感動不已。

前後左右,豔羨的眼神包圍了他們幾個。還有不少悄悄擠眉弄眼的:大家以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式被丢出場外,攢了一肚子謎題,等着散了課逮住宋既白一組問個究竟。

“今日一試,想來各位互有諸多神通請教。”

唐想妝見此,深思熟慮道:“如此,今日之課業,以此次比試為題,各自作一辯文,三日内交至仙師院。”

所有人開始頭痛了。

嗚嗚嗚,仙道課就算了,怎麼萬象課也逃不掉辯文啊!

但冷酷如仙女師尊,是從來不聽座下抱怨的。

遍野哀鴻,唯獨沈欺這一組得到了五分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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