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天子權謀專斷、手腕鐵血,獨獨對太子一人,稱得上是有求必應,甚至于放縱。無論太子在人前表現出怎樣的德行,從未被帝王施予過懲罰。
太子年少未冠,宮中尊稱一聲“小殿下”。天潢貴胄,形容殊絕的少年兒郎,有着初見非常讨喜的面相,眼睛和那對梨渦尤甚——但百官也好、宮人也好,見之從未感到心曠神怡,隻覺如鲠在喉。
因為你若是多見得幾回,便會清楚不過,這小太子一雙輝映含星眸,裡面浸透了乖張之色;他要是笑得梨渦盛放,必然是發現一出新的玩趣,馬上就要使喚旁人耍樂子給他看了。
而他不笑了的時候,則像個孩童一樣,是任性的殘忍,散發天真的惡意。
伺候小殿下,常常比以身飼狼還更可怕。
人人畏懼,因此人人沉默,祈禱着他這陣不快盡早過去。
“這樣吧。”
剛才幾個人實在沒勁,才不能就這麼結束。沈燃香觑着獸籠,眼珠一轉,随便點了兩個宮人:“你們,現在進去。”
“記住,别做不好玩的事情。”
他踢了踢腳邊的金銀寶物,加重了籌碼:“一炷香,等到出來,這些就是你們的了。”
晴天霹靂,不幸被選中的宮人撲通跪在地上,汗如雨下:“小殿下三思啊,籠子裡都是小殿下的愛寵,小人皮糙肉厚不敢亵渎,求小殿下……”
“你不想去?”
沈燃香蹲下來,将宮人的惶恐盡收眼底,他困惑道:“你在害怕,為什麼?剛才不是你說這樣很好玩的嗎?”
宮人不停磕頭:“是、是好玩的,可惜小人命賤,沒有這個福分,求小殿下收回成命吧!”
“哦。”
“我知道了。”
沈燃香點了點頭,眸光倏地陰鸷無比。
“……原來你們在騙我啊。”
空中似有一條無形的鎖鍊,纏住了周圍每個宮人的咽喉,讓人喘不過氣。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征兆。
亭子裡一片死寂。
叮當——!
沈燃香扔了手裡的幾串珠寶,面無表情:“把他們兩個拉進去。”
“不要!不要啊!!”
那兩人肝膽俱裂,被其他宮人奉命鉗制住,他們膝行着後退,奮力闖出了束縛,撒開雙腿就往外跑!
橫來一記手刀,那兩人軟倒在地。
“小殿下之令,不可違抗。”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的暗衛扣住他們的脖子,一路拖回獸園。
暗衛把兩人帶回到沈燃香眼皮子底下,道:“小殿下,屬下已将抗令之人拿下。”
亭内的宮人們蜂擁上前,拽拖着那兩個短命的替死鬼,就要往獸籠裡塞。沈燃香目光卻飄向暗衛垂下的頭顱,皺起眉:“等一下。”
“你說,我的命令不能違抗?”沈燃香歪頭問暗衛,翹起嘴角,純然一笑。
“回小殿下,是。”
“你也不能嗎?”
“是。”
“很好。”
“我改主意了,”笑容裡迸發了天真的惡意,像花朵長出毒牙,那少年人笑道,“換成你替他去。”
暗衛:“是。”
不卑不亢,沒有再多餘的表情。
“好啊,挺好的。那你趕緊進去吧!”
沈燃香莫名地焦躁,拔高嗓門道:“你會武是吧,那你記住了,進籠子以後不許動,不許反抗,不許傷到它們。要待滿一炷香,不,一個時辰再出來!”
逃過一劫的兩個宮人身軀一癱,暈了過去。其餘的宮人長舒一口氣,悄悄抹了把汗。
隻有暗衛神色不改:“是。”
他遵照沈燃香的命令,手無寸鐵,向獸籠走去。
……無聊。
無聊!!!
暗火越燒越旺,沈燃香踹翻了寶物壘成的小山,沉聲喝道:“今天不玩了,滾,都給我滾!”
這一天簡直掃興至極,他越看整座獸園越是不順眼,煩躁地甩袖而去。
還不等他歇腳,太子府響起通傳聲。
沈燃香迎頭遇到個娉婷女子,她福了福身子,見禮道:“見過殿下。”
“日前南地獻貢十二株珊瑚樹,陛下差臣給殿下送來。”
這是随侍帝王左右的女官,沈燃香對她還算客氣:“哦,放着吧。”
宮女們進進出出,等珊瑚樹擺齊整了,女官便要告退。
“等等。”
沈燃香越過叢叢珊瑚樹,看也不看這些稀世奇珍,叫住了女官:“陛下……她今天會來看我嗎?”
他攥緊了袖子,言語間竟有絲絲期冀。
女官:“我朝不日将與蠻夷交戰,陛下忙于國事,近來恐抽不開身,萬請殿□□諒。”
“陛下沒空過來,那我過去總行了吧?她在哪兒?”沈燃香追問。
女官沉靜道:“陛下現在國師府商議要務,吩咐臣等避退。”
“……我知道了。”
沈燃香眼裡的光淡了下去:“你走吧。”
女官告辭後,他死死盯着偌大宮殿裡的珊瑚樹,面沉如水,一動也不動,不發一點聲音。
追來的宮人們摸不準小太子的心思,不知他自己和自己較的哪門子勁,于是他們一個個貼在牆角根,進退維谷。
沈燃香瞟到他們的身影,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好似面對着洪水猛獸。
三番五次的敗興,沈燃香胸中糅雜的一團郁氣在此刻轟然爆發。
“滾回去。”
又說了一遍:“滾開。”
他背過身去,邁過了太子府金光爍爍的屋檐。
“我要出宮一趟,你們誰都别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