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玲自己說到這兒,面頰的淺笑再次轉回苦笑,猶如黃連打碎了灌針管裡,噗呲一下直接紮進心口。
“說實話,我和他爸也做到了。我兒子從小到大平平順順,我們家的愛、資源、财富、地位都是他的,我就這麼一個孩子,不給他給誰?!”
李閱川不明白蔣玲為什麼要特意來跟自己說這個,但既然說了,他就聽着。
“其實有時候我也反思,是不是把他保護得太好了,或者他擁有的的确太多,導緻從小就沒什麼在乎的。說出去讓人笑話,青衍到快上中學時對錢都沒什麼概念呢,覺得房子、車子啊這些像買菜似的,随随便便就能買。”
但凡李閱川不傻,都能明白雖然話題此時圍繞着季青衍,但終有一刻要轉到自己身上。
所以他不問,靜靜地等着砸到自己身上的那一刻。
“子維大年三十給我打電話說的内容,我現在都記不太清了,那幾天都模模糊糊的。”
蔣玲仰頭深呼吸數次,才繼續:“我和他爸真是怎麼也想不到隻是出去玩幾天,竟然能受這麼重的傷。他從七八歲開始接觸滑雪,始終有專業的教練跟着,從來沒出過事......”
回憶起季青衍出事當天的細節,蔣玲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李閱川起身把抽紙遞過去,而後依舊雕塑一樣坐回床頭。
母親的聲線酸楚無比,上頂天下觸地一般地難過,強挺着道:
“我進病房看到青衍就那麼閉眼躺着,身上全都是管子,頭發被剃了,胳膊腿都捆着,我......”
蔣玲哭得無法自已,李閱川也聽得不是滋味。
緩了差不多三分鐘,蔣玲的情緒還是下不來,幹脆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洗手池台面上正好有一管洗面奶,她順手擠了些用。
蔣玲不好用李閱川和嚴止行的毛巾,直接拿手紙胡亂擦了擦。
來時她化了淡妝,洗掉後的素顔在李閱川看來反倒更年輕了。
“額——”,李閱川覺得洗完臉貌似應該塗點什麼,但他就一瓶大寶,于是當機立斷把嚴止行床頭的玻璃瓶面霜遞過去,“阿姨,用這個。”
蔣玲瞬間被逗笑,擰開用食指挖了一點,雙手對搓開往臉上壓了壓,剩下的當護手霜。
小插曲後雙方情緒都平複不少,至少蔣玲已經準備好再次開口。“他爸當場就暈過去了,打一針才醒。我本來也想暈的,但總不能直系親屬都倒了,到時候沒人去簽字。”
“季哥到底做了幾次手術?”
李閱川終于進入角色,像個正常人一樣進行交流。
“小手術有七台,大手術其實就三台。C2椎體臨時支架置入、胫腓骨骨折複位、腕關節韌帶重建。”
“哦哦”
蔣玲的情緒起了又落,落了又起,連自己都數不清。“小川,你不好奇為什麼家裡會同意青衍在複健的關鍵階段住在這裡嗎?”
李閱川點頭,“好奇。”
“你知道支架手術前他幹了什麼嗎?”
“不知道”
“想知道嗎?”
“想知道”
同齡人裡,季青衍是活潑潑會撒嬌的性子,齊子維偏紳士明朗,自家子侄裡也沒有這麼悶的,蔣玲還真不太會跟李閱川這樣的孩子相處。
但形勢已經逼到這兒了,硬着頭皮也得說,“他捏着自己的後脖頸逼我和他爸答應你們倆的事。”
“我們倆的事?”李閱川下意識反問,但音量愈加微弱,最後兩個字被壓回嗓子眼。
好似沒聽見李閱川的嘀咕,蔣玲繼續說:
“子維那孩子手金貴,從小除了琴以外幾乎什麼都不碰。在國外端屎端尿地伺候青衍一個月,他可倒好,不僅威脅我和他爸,還特意當着子維的面兒。”
李閱川雖然煩齊子維,但設身處地想想覺得這哥們挺慘,怪不得大半個月了,一次都沒來過,另外季青衍也是真損。
“阿姨,我們倆之間沒事”,他說完覺得好像有歧義,又補充一句:“我和季哥之間不是他認為的那種關系。”
“我知道,我兒子正在追你,你目前還沒同意。”
“......”,李閱川後腦勺嗡嗡響,好似休克後一頭紮進了密閉的蜂巢,随後被蟄出一頭大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