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惡的罵聲在這通報警電話之後愈演愈烈,如果不是李叔和保姆們攔着,恐怕已經将蘇綻生吞活剝了。
“這是蘇淮生的兒子,是殺人兇手的兒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
“父債子償,蘇淮生要是死了,你也得給我們家孩子償命!”
蘇綻惡狠狠地看過去,眼白通紅,“閉嘴!”
十七八歲的少年無所畏懼,真發起狠來什麼都顧不上,攥着手機就朝别墅外圍的人群沖了過去,李叔攔都攔不住。
瀑布一樣的雨水裡,蘇綻孤身站着,渾身都被澆透了,但一雙眼睛卻咄咄逼人,“我母親屍骨未寒,父親生死不明,你們這個時候私闖民宅,還算是人嗎?”
有人被問得啞了一句,再一猶豫,警察已經趕到了現場。
蘇綻被李叔拉到傘下面躲雨,不開門進屋,就站在别墅門口冷眼看着警察驅散那些人,猶如在看嗜血怪物的退敗。
直到别墅門前空無一人。
老天開眼似的,雨瞬間就變小了,别墅門前地勢低窪,暴雨彙聚在水坑裡,倒影出人的影子。
蘇綻轉過身,看着眼前緊閉的入戶門,過了很久才做足了心理建設,擡起手,手卻抖得不成樣子。
李叔已經心疼得不行,輕輕歎了口氣,“綻綻。”
蘇綻抿嘴笑開,眼角卻在一瞬間又變得通紅腫脹起來,他“哎”一聲,最終還是抖着手去輸密碼。
外面的動靜鬧得這麼大,蘇淮生不可能聽不到,除非……
門打開,蘇綻最先看到的是挂滿了滿牆裝飾畫的樓梯,然後是從樓梯扶手上懸挂下去的一截繩子,再往下才是蘇淮生的屍體。
細雨猖狂地蓋下一天雨幕。
蘇綻跪下去,膝蓋重重地落在大理石磚地上,發出沉沉的響聲。
李叔和保姆阿姨小跑進去,顧不上蘇淮生,幾隻手一同扶住暈倒在地的蘇綻,托住他将要砸到地面上的後腦勺。
蘇綻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天還沒有完全亮,他動了動,後腰和膝蓋都有些酸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睡在沙發上的。
掀開身上蓋着的毯子坐起身來,眼前就出現了一個女人,穿着淡色的長裙,妝容很精緻。
“醒了?”
蘇綻延後衰弱的大腦遲鈍了一下,幾秒之後才乖乖地張嘴叫人,“舅媽。”
話音落下的同時他舅舅端着一杯牛奶走過來,托盤連同玻璃杯一起放在茶幾上,男人沖着他擡了擡下巴,“醒了就,喝點兒東西。”
蘇綻一整天水米未進,長時間的饑餓和心理沖擊使他的心髒開始不正常地跳動,他坐在沙發上深深地吸進去一口氣,擡手端起牛奶喝了。
是家裡的鮮牛奶,但溫度有些涼了。
蘇綻垂下眼睛将玻璃杯放回到托盤裡,這才拽回一些情緒,擡眼去看此時空蕩蕩的家。
整個别墅還是從前的樣子,堂皇的内飾和充滿藝術色彩的軟裝将一切虛幻的情感包裹起來,樓梯上懸挂着的藝術畫最為顯眼,那其中其實有蘇淮生和林芮的親作。
蘇綻的第一反應卻是看樓梯的欄杆。
沒有懸着的繩子,也沒有蘇淮生的屍體,他恍惚中以為自己做了一個夢。
蘇綻别開視線,問舅媽:“李叔和孫阿姨他們呢?”
“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你舅舅給他們結了工資,都走了。”舅媽拍拍他的肩膀,很慈愛地,“沒事,你爸媽雖然不在了,但還是有我和你舅舅呢。”
至此,蘇綻疑心自己是在做夢的那一點點奢望也化為烏有。
這一天是2016年的6月8日,高考第二天,距離他成年還有22天。
如果他早出生22天,此刻就能夠以成年人的身份來處理蘇淮生和林芮的後事,不必讓他的舅舅和舅媽插手進來。
可惜世界上沒有“如果”。
剛醒來的時候沒覺得怎樣,到了這會兒,蘇綻才察覺到自己太陽穴往上的位置一直在隐隐作痛,他明明剛睡醒,卻覺得渾身上下前所未有的疲憊,擡手按了按自己的額頭,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人說真正的悲傷來臨的時候會顧不上哭,蘇綻當時沒那麼想,他隻是還無法把眼前的局面聯系在自己身上。
他還沒來得及難過。
幾分鐘後門鈴被按響,舅舅過去開了門,與門外的人簡單交談了幾句,轉身對着蘇綻說:“你收拾一下,我們也該走了。”
蘇綻點點頭,什麼都沒有說,站起來把自己蓋過的毯子一點一點扥平疊好,思思方方地擺在沙發上。
怕疊得不整齊,怕舅媽插手說什麼,他又彎下腰仔仔細細地将毯子捋了一遍。
他以前沒幹過這麼細緻的事情,也就是這一刻,他才隐隐約約地意識到,這大概是他以後的每一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