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地俯身,我像他安慰我那樣,抵住他的額頭。
“跟社會和命中注定什麼的沒關系吧?隻是我們之間的鬧劇而已,那時候,七海沒有選擇拯救我,我又剛好讓你走掉了,這樣的悲劇結果,為什麼你不能接受或者放棄呢?”
“選個其他的人去喜歡吧?别再陪着我了吧?不會很痛苦嗎?根本沒有意義嘛。”
這樣說的話,完全是不需要再堅持下去的理由了吧?
“……”
丈夫好像陷入了比我置身的還要黑暗的地方一般。
久違的沉默。
悲傷、愧疚、難以置信。
我甚至能夠聽到他内心某處自欺欺人式坍塌的東西,心髒的某處也随之像針紮一般蔓延開來地帶給大腦疼痛的反饋。
明明是豔陽高照的好天氣,卻有着陰郁日難以揮卻的陰霾感。
嗯,随便啦,至少這樣就能夠放棄了吧……
這樣的日子真的很無聊,大河劇的劇目也逐漸同質化,盡是一些我看不懂的年輕新潮東西。
丈夫還總是喜歡說一些我根本接觸不到的東西。
說的時候,他自己不難受嗎?
我移開視線,看向天花闆,身體的疲倦感和湧上的饑餓感逐漸占據了理智線,誰知道下一次有機會清醒地說話是什麼時候呢?
最底層的吸血鬼這種東西,能吃飽就不錯了,說出讓飼主可能傷心的話,身體本身就是很生氣。
真是善變,之前不還是很不喜歡嗎?等到沒有選擇的地步,又戀戀不舍地百依百順了起來。
丈夫的反應會是什麼呢?崩潰?哭泣?自責?祈求我的原諒還是徹底陷入沉默中去?
我不太能夠想象。
有些話在溫馨的家庭裡我盡量選擇不說和不展露,畢竟丈夫也不總是無話不談嘛,當家庭變得不那麼溫馨,其中一個人還天天渾渾噩噩的時候,總需要殘酷的現實來敲醒他吧?
上一次這樣做的時候,丈夫的反應吓得我距離癡呆又進了一大步。
他的忍耐和包容度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我也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到什麼樣的程度,他才會認清現實最終放棄我呢?
已經差不多了吧。
哪怕是出于對我的愛,也該放棄了吧?
真是受不了,和正義人士談戀愛都要經曆這樣的路程嗎?
一安靜,我就開始犯困。
看完他的反應,就繼續睡過去吧?反正托管給血液思維的時候也很舒服……
然而,丈夫的情緒卻逐漸地轉變為我看不懂的東西。
擡眼的他複雜、平靜。
仿佛樹蔭下恬靜又富有層次的午後陽光。
“夢光,再跟我說些話吧,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對話過了。”他這樣道。
怎麼……
是這個反應……
是沒有聽懂嗎?
我疑惑地微微偏頭。
晦暗的神色中,丈夫握住我的手,近乎溫和地,擁有像新婚的時候給我戴上藍寶石戒指的甯靜眼神,似乎在思考什麼。
他緩慢地道:“我真的……很想念你的聲音。我很高興……你能夠再次跟我說話。”
輕盈的,跳脫的話題,恍若剛才與他對話的内容是日常的甜蜜瑣事。
不就……完全像自欺欺人、聽不進去話一樣了嗎?
太難過了……所以接受不了?
那樣的目光下,我心底卻升起比血液的冷度更加刺骨的感受,像難以掙脫的獵物的瀕死感。
血液都凝固住的窒息感中,我做出了錯誤的決定。
“七海……”
我下意識地念道,想用殘酷的話作為最後的收場語。
“我的意思是,因為你才……”
停跳的心髒突然被無形的手掌攥住。
“是啊。”
“因為我沒有保護好夢光,你才會變成這樣的。”專注地凝視着我,他平靜地道。
像找到了什麼話題點,他的語調平和,甚至有些冰冷:
“嗯……如果是我的錯,那就都說得通了。很可怕吧,膽小的我讓夢光陷入了這樣的困境之中,躊躇猶豫着,讓夢光徒勞地期盼我的進一步,我曾經擁有着更早地、讓夢光愛上我的機會嗎?隻要想到,連心髒都會細密地疼痛呢,嗯……真是可怕啊。”
“沒關系,現在我已經知道了。”
不、不對……
不是什麼恍若未聞……
沉寂的氛圍,他就像解決了一道繁瑣的難題,輕松地、甚至帶着隐秘的如釋重負感。
他在想的是——
太好了……
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我的剖白沒有變成割斷他想法的尖刀,反而在帶血的心髒上剖開了另一條聯通的、畸形的道路。
這麼多年間,恍若無形隔閡的相處模式,無論怎麼靠近就像是隔着薄如蟬翼的薄膜,哪怕心貼着心,也無法感受到妻子難以言說的、隐秘的牆壁。
“怎麼樣都不在乎、反正都已經無濟于事了”……這樣是最痛苦的部分。
“一切卻都巧合地發生了、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發生過、我誰都不會責怪哦”的死局。
其實,已經在放棄的邊緣了。
但是、
太好了……
還有妻子的“如果……就好了”這句話。
就像破碎的花瓶碎片散落在地面,如果找不到的話就再也沒有辦法修複。
但是隻要發現了那片破碎的殘塊的話……哪怕是七零八落的狀态……也能夠拼湊起嚴絲合縫的新作品。
最怕的不是花瓶的碎裂,而是連碎片都找不到就消失不見。
隻要殘片的角落展現出來的話……
因為是我的錯,所以為她做什麼都是值得原諒的,摒棄那些如行屍走肉維持生活的念頭、清風霁月的、衣冠整齊的包袱。畢竟……因為是我的錯,才造成了今天的結果……并非是因為感情之類的因素,隻是丈夫的失職……盼望着更好的結局的妻子…我的夢光……
心髒處傳來無法忽視的刺痛感,甚至有着恍若再次跳動的慌亂。
我後知後覺地升起“害怕”的情緒。
糟糕了……
說出來,完全是……錯誤的決定。
如果我還在人類時期的話,一定會從額面流下緊張心虛的汗水。
他完全不在乎了。
我的情緒,他的情緒,世界觀,鉗制一切的道德感……
仿佛透過冷血的皮囊窺見靈魂的内裡。
恐怖的審視感……
這樣不就……完全沒有辦法再找理由離開了嗎?
看着妻子下意識後退的樣子。
這一瞬間,他忽然相信,他們之間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