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天氣微寒。

江邊的草地覆着一層薄霜，一雙腳從上面踩過，髒兮兮的布鞋破着一個洞，露出污黑的腳趾頭。

田小草是從肅州逃難過來的，她的家鄉遭遇了饑荒，為了生存，她們一家人跌跌撞撞地逃了出來。

半路的時候，田小草跟家人們失散了，現在隻有她的弟弟田家寶跟她在一起。

田小草背着田家寶走了好遠的路，她又累又餓，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田小草逃過來的這座城叫燕春城，她眼前的這條江叫留仙江。燕春城的情況要比肅州城好很多，雖然說不上富庶，但起碼多數人都能溫飽。

田小草太餓了，路上的時候她把大部分的食物都留給了田家寶，現在算算，她已經快兩天沒吃過一點東西了。

此時是清晨，留仙江上薄霧缭繞。隐隐綽綽中，田小草似乎看見了幾隻船。它們被稀薄的霧氣遮擋，露出龐大的輪廓。

田小草以為自己是餓出幻覺了，她不自覺地背着弟弟往那邊走去。

這條江被當地人稱作“留仙江”，說不準這裡真的有神仙呢？

不知道神仙能不能給她一點吃的……田小草忍不住幻想。如果再找不到食物，恐怕她很快就要餓死了。

田小草就這樣腳步不穩地走到了江邊，越靠近過去，那邊的說話聲就越大。

原來這裡停靠着幾艘船，船上有許多人，她們正在洗衣服做飯，看起來熱鬧極了。

船上飄起炊煙，江風捎來了飯香，刺激得田小草不停地咽口水。

當然，田家寶也是。

一聞到香味，他就在田小草背後亂喊亂叫起來，“我要吃東西！我要吃東西！……”

他一邊喊還一邊亂動，田小草隻能安慰他，“姐姐馬上去問問看……家寶你不要急哦……”

于是田小草提起一口氣，加快速度往岸邊走了過去。

這個時候，婁英她們正準備吃早飯。

前兩天她們剛在這個燕春城做完買賣，今天她們稍作休息，明早船隊就要離開了。

婁英一早跟人切磋完之後，她就拿了兩個剛做好的飯團，幾口吃進了肚裡。不得不說，現在她們做的飯團越來越好吃了，米飯軟糯，餡料豐富，關鍵是吃起來特别方便，平時還能随身攜帶。

兩個飯團下肚，婁英就蹲在船邊擦洗她的匕首。認真擦了兩遍，婁英把匕首插進刀鞘，一擡頭，她就看到岸邊站了一個人。

不止婁英，其他女孩也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看向了岸邊的這個人。

這是一個小女孩，面黃肌瘦的，看着就像一根發育不良的豆芽菜。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鞋子也破破爛爛，應該是個逃荒的難民。

這個女孩的身後還背着一個小男孩，同樣面黃肌瘦，不過他的狀态明顯要比小女孩好一些。

一下看到那麼多人，那個本來還在哭鬧的小男孩立馬不作聲了，隻管躲在姐姐後面。

事實上，田小草的心裡也挺慌的。因為眼前的這群人雖然長得年輕，但她們一個個看着就很不好惹的樣子。

但為了生存，田小草隻能鼓起勇氣。她在人群裡看了一圈，最後視線落到了婁英身上。

因為對田小草來說，這個人的氣質最特别，感覺像是這群人的首領。而且“他”身上的穿着打扮也不一般，明顯比其他人穿得好多了。

當然，“他”的臉蛋也是十分的俊。還有身材，那叫一個身高腿長，勁瘦有力。

田小草就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于是田小草小聲地開口了，因為餓，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虛，“那個……你、你好，我叫田小草，這是我弟弟，田家寶，我們是從肅州城過來的，我、我們好幾天沒吃飯了，不知道……能不能……可以給我們一點吃的嗎？”

田小草說完，又立馬補充，“如果不嫌棄的話，我也可以幫忙幹活！隻要你們能給我一些吃的……一點點就好……可以嗎？”

田小草說完，就眼巴巴地望着婁英。

她知道自己這樣很厚臉皮，但是沒辦法，為了活下去，她就隻能這樣做。

船上的女孩們聽她這麼說，就齊刷刷地看向了婁英。

這段日子，大家經曆了很多，有時大發善心隻會給她們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次數多了，大家也學乖了，現在她們就隻看婁英怎麼做。

婁英在田小草和田家寶身上看了兩圈，然後她問：“你多大了？”

田小草忙回：“我十二了！我什麼都能幹！”

十二嗎……看着頂多十歲。婁英在心裡歎了口氣，她站了起來，讓旁邊一個女孩去拿了個飯團過來。

婁英把這個飯團遞給了田小草，說：“這個給你，你不用幫我幹活。”

田小草珍惜地接過飯團，“謝謝你……”

“不用謝～”婁英說：“我就一個事情，如果明天早上你過來這邊，告訴我這個飯團是什麼味道，那你就可以從我這邊再帶走一個飯團。”

田小草不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但聽到能再拿一個飯團，她忙點頭，“太謝謝您了……”

拿到了飯團，田小草就背着田家寶走了。

直到看不見江邊的那幾隻船，田小草才把田家寶放了下來，并且把手裡的飯團遞給了他。

“弟弟，你吃……”

田小草還沒說完，四歲的田家寶就拿起飯團大口吃了起來。

田小草就在旁邊看着他吃，就跟以前一樣。

但是很奇怪，以前看到這種場景，田小草會覺得很滿足，即使她餓着肚子，但看着弟弟吃，她就會覺得比自己吃了還高興。

可今天不一樣，田小草想起了剛剛那個人的話。

“弟弟，給我留一點兒吧……”田小草小聲說。

田家寶把最後一口米飯吃進了嘴裡，他擦了擦嘴，沒有搭理田小草。

田小草說：“那你告訴我這是什麼味兒的？明天說不定我們還能再要一個。”

田家寶看她一眼，“好吃。”

“好吃？”田小草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其實活到現在，田小草也不知道好吃是個什麼意思。從她記事開始，她就一直吃的是難以下咽的東西，她也似乎隻配吃馊掉的、臭掉的東西。

田小草的娘生了六個女兒，最後一個才是兒子，也就是田家寶。田小草的姐姐和妹妹們都被賣掉了，家裡隻留下了田小草這個不大不小的，因為她又聽話又能幹活，還能照看田家寶。

逃難的時候，一家人輪流背着田家寶。田老太最心疼這個孫子，她總是跟田小草說，“你一定要照顧好我們家寶，要是他出了什麼事，看我不弄死你！”

“吃吃吃！臭丫頭就是嘴饞！我們家寶都沒吃夠呢，哪輪得到你！”

“你可得把我們家寶看好了！可不能餓到了他，他可是我們田家的命根子！……讨不到吃的你就去賣！做伎女你都得給我把家寶養活了，不然我可饒不了你！”

田小草十分聽話，這一路她都把吃的留給了田家寶，包括今天拿到的這個飯團。

這個飯團是什麼味道的？田小草忍不住想。她太餓了，餓到兩眼發昏，這個飯團勾起了她心底的欲望，她太想吃到它了！她多想知道到底什麼才是“好吃”。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田小草離留仙江已經很遠了。她背着田家寶漫無目的地走，腦子裡還在想着那個飯團。

田小草覺得自己應該快餓死了，她手腳發軟，已經支撐不下去了。

就是這一刻，田小草想，在她死之前，至少她得知道那個飯團是什麼味道的。

錯過了它，在她短暫的生命裡，好像再沒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了。

她的家人總要她對田家寶好，但是他們沒有一個人對她好。

田家寶吃了那麼多“好吃”的東西，吃了飯團，但是她卻什麼都沒有。

饑餓太可怕了，它勾起了田小草心底深處的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