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第一次會面,它是以如此詭異的姿态降臨,就如同現在一般,宛如黑暗默默将其包裹,令他無處可逃。
但是卻有什麼明顯變了。陸行聲一動不動,感受着癢意開始不滿足地往他的手腕攀爬。
得益于黑線親口認證的喜歡,他并沒有過多害怕。
東西消失後,頭頂的燈重新點亮,陸行聲乍然回神,眯了眯已經适應黑暗的眼睛,低頭一看,自己的手背上沒有任何異物。
他擡起手,上面殘留的觸感卻并沒有随着黑線的撤離而遠去。
陸行聲微不可察地蹙眉道:“你為什麼要藏起來?說起來我都沒有仔細看你,之前離得太遠,你的數量又太多,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樣子……”
陸行聲口吻帶着些許期待:“你能出來嗎?我想看看你。”
整間屋子的黑線又是一陣兵荒馬亂,它們焦躁地蠕動,像是被架在烈火上焚燒。黑線們看了看自己不同于人類的軀體,而同一時間,那個屬于人類的記憶又開始劇烈波動。
卡在半道的記憶終于在這一刻緩緩主動掀開一角,讓黑線得以輕松地入侵。
“手術做了幾次,怎麼疤還是這麼明顯?”
“你晚上出來做什麼?你覺得自己還不夠吓人嗎?!”
“滾滾滾!我不求你學你弟弟一樣讓我省心,能不能改改你的性子,你說說你像誰?像你死去的媽還是像老子我?”
“等一陣你弟弟的成人宴,要麼你聽話取下那口罩,好好讓化妝師給你化化妝,咱們一家人拍張合照,舒舒服服給你弟弟過節,要麼你就随便坐你喜歡的邊邊角角,老子也懶得理你,這麼大的人還要我操心,真不如小時候和你媽一塊走……”
好吵。
黑線不明白人類為什麼會傷心,因為記憶裡其他獵物排斥的态度,還是因為一張臉?
不管是什麼,黑線都難以理解,畢竟在它看來,除了陸行聲的模樣是高清美顔還自帶一層暖色調的光暈,其他的人類都是兩個洞洞眼、一個鼻子一個嘴巴。
都醜醜的。
黑線讀取完這零碎的記憶,不知道是自己更貼近于人類,還是那個獵物的意識開始占據上風——它低頭看着自己這黑不溜秋的軀體,一股無言的悲傷湧上心頭。
黑線第一次體會到那個人類時時刻刻品嘗的情緒:自卑。
就和它看其他人類一樣,自己現在的樣子落在陸行聲眼裡肯定也是醜醜的。
“你可以出來嗎?不用害怕會吓到我,你可以隻出來一小部分,我的接受能力還是很強的。”陸行聲朝着床下試探着伸出手,陰影剛剛沒過手腕他便停下動作,手指蜷縮又舒展,微微勾起,像是魚餌般蠱惑不堅定的遊魚。
更别提陸行聲此時的嗓音要多溫柔有多溫柔:“如果你願意,可以圈住我的手指或者手腕。”
雖然它已經學會像一個人類一般狡詐陰險,不擇手段,但是才學以緻用的黑線顯然低估了擠滿世界的誘惑。它自然不覺得陸行聲是狡詐陰險的,但也是此時,單純如它,第一次為割舍掉可以觸碰陸行聲的機會而痛苦不已。
陸行聲沒有感受到熟悉的癢意,他的手心裡卻多了一樣東西。
白色的紙心無聲表達了拒絕,委婉中透着一種孩童的純真。
陸行聲失神地看着掌心的愛心,喃喃出聲:“你和胡通真像。”
收起失落,陸行聲笑笑:“你可能不知道他是誰,他是我在這裡的朋友——暫時的,他的性格跟你一樣有些怕人,喜歡躲着避着,害羞腼腆。但是他在某些方面卻又很大膽,他跟你一樣送了我很多東西,貴的、用心的……我拒絕他也一直送……”
陸行聲談及對方時,臉上又籠罩了讓黑線心動的神采:“等我之後找到他可以介紹你們認識,你和他真的很像,肯定會有共同語言。”
被頂替身份的黑線煎熬地聽着陸行聲誇他如何如何是好,意識中此起彼伏的嗚咽和咒罵兩相交織。黑線頭一次覺得自己吞噬那個頂替者過于迅速,它應該先融化他的四肢,将他儲存在巢穴中,随後每天一點點在他體内、在他的視線中繁殖。
黑線忍無可忍,用交融起的身體直直撞向床闆,成功讓陸行聲微揚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疑惑地偏過頭:“你還好嗎?”
黑線卷着筆、弓着身子,以一種攻擊的姿态俯下身開始嘩嘩動筆。
【不是他!】
一張接着一張的紙片被拍出來,甚至因為情緒的爆發,黑線沒能及時撤回它的線頭。
陸行聲驚喜地看着一條黑魆魆的長線咻一下縮回去——随之而來是懊悔的黑線以身撞地的悶響。
他再次忍俊不禁,可當看見上面的字時,陸行聲臉上的笑意一寸寸收斂,他的口吻帶着強撐的放松:“什麼意思?什麼不是他?”
第二張的回複完美解答了他的疑問:【送禮物的不是他,頂替者!小偷!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