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曉,黃毓英便被周明夷重新縛住了手腳,如同麻袋一般被周明夷扔上了馬背。昨夜周明夷與他攤牌後,周明夷便将他嚴密看管起來。
周明夷翻身上馬,坐在黃毓英的身後,随後他将黃毓英扶起,讓他斜靠在自己的懷中。黃毓英奮力掙紮着回身,狠狠地瞪視着周明夷。
黃毓英心中悔恨萬分,父親年事已高,自己不能膝下承歡,已是不孝,如今更是勾結外人置自己父親于險境。
周明夷豈能不知黃育芩心中的怨憤,隻是冷着臉吩咐道:“坐穩了!”随即厲喝一聲,雙腿夾緊馬腹,馬兒便撒開四蹄,疾馳而去。
周明夷勒馬站在山頂居高臨下地看着浩浩蕩蕩的人馬向山上進發,道:“黃相可真是惜命得很呐。啧啧啧,少說也有百十人馬,全副武裝。”
黃育芩焦急地擡起頭,在百餘人的隊伍中很快找到了一頂轎子,父親真的來了!黃毓英心中着急,卻發不出聲,他的嘴巴早已讓周明夷用軟布塞住,一柄匕首抵上了他的咽喉,冰涼的觸感,危險的意味不言而喻。
領頭的中年男子拱手作揖道:“三十萬兩白銀已經按照閣下的指示,悉數放上了羊皮筏順流而下,想必壯士的同伴此刻應當已經收到了,現在勞煩壯士放了我們相府的小公子!隻要放了我們小公子,我們相府言出必踐,定不追究于你。”
原來,昨日周明夷與手下商議,令相府來人将三十萬兩白銀送至青石渡,因汛期已至,江水湍急,無人橫渡,青石渡便因此冷清不少,渡口的草亭内,早已放置書信一封,和羊皮筏若幹,隻等相府來人依信行動。
周明夷的下屬便等在青石渡的下遊,等着三十萬兩白銀順着漲潮的江水而下,用事先準備好的漁網勾住。
遠遠傳來一聲鳥兒清啼,一縷青煙在空中緩緩散開,正是周明夷與下屬的信号。
“黃相,我劫持了你的幼子,怎麼不出來一見?”周明夷的言語挑釁,“怎麼活成了縮頭王八。”
黃毓英屏住呼吸,小心地蹭掉了口中軟布:“黃康,快帶我爹走,他的目标是我爹!”眼前的中年男子姓名黃康,是相府管家之子。
家中少爺身陷險地奮力疾呼,黃康的臉上卻看不出有一丁點的驚慌,一名相府護衛上前抱拳,黃康彎下身子,護衛在黃康身側耳語。黃康聽聞後,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便立刻翻身下馬,從容地掀起軟轎的門簾,衆目睽睽之下,隻見内部空無一人。
黃康直接越過黃毓英,譏诮地看向周明夷,仿佛在說:“看吧,上當了。”
周明夷和黃毓英的臉色俱是一變,黃毓英松了一口氣:“太好了,父親幸好沒有過來。”
黃康并不看黃毓英,他注視着一位低頭戴着兜帽的男子,原本男子與黃康是并辔而行,此刻卻藏身在衆多護衛中間。
男子伸出修長白皙的手,将兜帽褪下,兜帽之下是一位從容弘雅,風度高爽的年輕公子,貌勝紅绮,燦若朝霞,容貌迥異于黃毓英,姿态風度卻與黃毓英如出一轍。此人正是黃毓英的三哥黃毓蔚。
黃毓蔚打量着如釋重負的黃毓英和抵在他腰後的雪亮匕首,不悅地皺起眉頭:“這位壯士,你的要求,我們已經悉數照辦,還望壯士信守諾言,放開我的幼弟!”
黃毓蔚掃過黃毓英臉上的緊張懊悔的表情,而他的身後壯士的容貌似曾相識,倒是點醒了他。
“沒有良心的弟弟,父親因你遭人劫掠失蹤,茶飯不思,憂慮過度以至于卧床不起,待你回府後,必要親自向父親謝罪,以後不可再任性而為。咱們回去後,一家人守在一起,過好安生日子吧。”黃毓蔚伸出雙臂,仿佛如果周明夷放開黃毓英,他便會第一時間接住他。
黃毓英在周明夷的懷中掙脫了幾下,卻絲毫不能騰挪半寸。
“我放開黃毓英,換你們一家守在一起?”
黃毓英心中暗道要糟,連忙向黃毓蔚使眼色,示意他趕緊閉嘴。
黃毓蔚仍舊繼續道:“不錯,父子兄弟,血濃于水,壯士如今這般铤而走險,想必為了遠在家鄉的親人衣食無憂,将心比心,壯士必能理解在下。”
周明夷在黃育芩的頸後大笑出聲,震得黃毓英頭皮發麻:“真是兄弟情深啊,隻是我将黃毓英放歸,誰又能還我阖家團圓? ”
“方才我觀你相貌舉止,甚是熟悉,想必壯士便是朝廷通緝的要犯周明夷了!”黃毓蔚臉上的笑意冰釋雪融。
周明夷沒有回應,默認了黃毓蔚的斷言,将目光轉至黃毓英的身上。
“歹人欲對父親不利,身為人子,斷不能将如此危險之人放歸于野。小弟,若是誤傷了你,莫要怪為兄心狠!”黃毓蔚的聲音不大,足夠讓身邊的黃康聽清。
黃康舉起手臂:“方才探子已經查明,周圍并無伏兵。雖然蟊賊不足為懼,但是縱兇歸山亦不可取。全體聽令,攻堅準備!”在炎熱的日頭之下,精良的相府護衛瞬間舉起弓弩,對準了周明夷。
被數百枚寒光冷鐵瞄準,黃毓英瞬間驚出冷汗,黃康的指令若飛鳥落地:“射擊!”
對峙形勢驟變,周明夷一手将黃毓英護在懷中,另一手握着匕首狠紮下去,躍馬疾馳而去。數箭齊發,銀色光束直沖背後而來,黃毓英從未遇過如此兇險之境,吓得閉上了眼睛,風聲在耳邊呼哨,周明夷發出一聲輕哼,空氣中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風中隐隐傳來黃康的聲音:“此人為山中賊寇,無論死活,捉住重重有賞。”
黃毓英抓緊了周明夷的前襟,周明夷沉聲道:“我對此地熟悉,有把握甩脫他們。”黃毓英眯着眼睛,仰頭隻能看見深綠樹蔭篩過的碎金似的光點疾速後退。
不消盞茶的功夫,黃毓蔚等人便被遠遠地甩在身後,黃育芩的後背緊緊貼着周明夷的胸膛,觸碰着對方的心跳,竟然與自己的此刻的紊亂的心跳毫無二緻,疾如擂鼓,逐漸重合。
黃毓英松了一口氣,馬兒驚魂未定,揚起前蹄,想要将背上的二人甩落,周明夷雙臂環過黃毓英,緊緊勒住馬缰。馬聲嘶鳴,黃毓英喃喃說了一句,周明夷沒有聽清,卻不防馬兒失了前蹄,被橫在前面的藤蔓絆住,二人雙雙從馬背上跌落。
馬兒趁着二人摔做一團之時,撒開蹄子,很快消失在叢林深處。周明夷半坐起身,懊惱道:“平日裡風浪見慣,沒想到陰溝裡翻了船。”他轉過身,看向黃毓英,“你沒有受傷吧?”
在摔下來的時候,周明夷便護住了黃毓英的頭部,加上此處土地松軟,因此并未受傷,黃毓英于是搖搖頭。
“你的胳膊!”黃毓英這才發現周明夷的胳膊正在流血,洇濕了半幅袖子,應是方才為弓弩擦傷,後來馬匹發狂,導緻傷口裂開。
此地不宜久留,黃毓英在周明夷的指導下簡單地處理了傷口。周明夷走在前面開路,黃毓英跟在後面,隻見眼下越往密林深處走去。
“你不怕他們放火燒山?”黃毓英皺緊眉頭,低聲的問道,“反正此處在城郊。”即便是起火,也殃及不到皇城之中,必然不會有人刻意追究達官顯貴之子。
周明夷輕笑一聲:“昨日見到你的時候,我還曾在想,天下人恨不能得而誅之的黃徽文怎會将兒子教得這般溫吞柔弱,見識過你的哥哥之後,我再不敢存這樣的念頭了。”
“若不是我三哥意外前來,想必此刻你已經遂意了吧,看來小周将軍還不習慣陰溝裡翻船的滋味,再多來幾次,便也習慣了。”黃毓英心緒不佳,說話含槍帶棒。
周明夷聞言駐足,回頭去看黃毓英,認真道:“我方才所說,自己再不敢存這樣的念頭的意思是,我若是知道黃毓蔚存着這樣的險惡用意,便不會挾你涉險了。方才弓弩齊發之時,我吓出一身冷汗,直到現在,我仍舊感到陣陣後怕。”
周明夷的目光專注認真,漆黑的瞳孔夾雜了别樣的情緒,黃毓英嗤笑道:“我雖然涉世不深,但是落雁關的小周将軍的薄甲輕騎,奇襲敵軍的飒爽英姿在京中說書人的口中可是活靈活現呢。雪浪直奔健欲飛,紅纓橫掃疾若電。閨閣女子應有憾,無緣親見偉丈夫。”
“一派胡言。”周明夷羞惱怒道,繼續趕路。
黃毓英的臉上流露出幾分笑意,連忙趕上:“早年間,市井街坊内流傳着關于你的傳奇話本,我也曾拜讀一二,直将你比作霍嫖姚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