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育芩失神片刻,或許孫令靈連自己都未曾察覺,那雙黑曜石般的眼中的愛意濃烈,少年人不善遮掩,黃育芩倉皇地裝聾作啞。
黃育芩假裝不知,原本日子或可以繼續下去,直到自己離開。
可是……
黃育芩将目光轉向小雨。
小雨極愛聽人說書,白日裡,茶樓之上,驚堂木一聲,隻需要一碟糕點,一壺茶水,便足夠她消磨半日。黃育芩閑閑地支着胳膊,瞥向樓下,一位年輕公子眯着眼睛,向他一拱手。
黃育芩舉着茶杯的動作止住了,輕聲囑咐了小雨幾句,便匆匆離去。
小雨不甚在意,乖巧地表示會等他回來。直到夕陽西斜,黃育芩才緩緩歸來,魂不守舍的模樣。
“阿叔,怎麼了?”小雨原本很生氣,黃育芩将她一人扔在這裡不管不顧,她又擔心黃育芩出事,又害怕黃育芩忘了她。可是她從未見過黃育芩現在這樣的表情。
黃育芩顧不上寬慰小雨,腦中滿是那個人的聲音。
那位公子初次見面便直言道:“幸會,黃公子既然決意世外修仙,又因何故對紅塵戀戀不舍?我知你來意,隻是你與孫令靈走得太近,恐怕會重蹈覆轍。”
小雨輕輕拽了拽黃育芩的衣袖,可憐巴巴地問:“阿叔,怎麼了?”
黃育芩定了定神,問道:“你覺得孫令靈怎麼樣?”
“他很好呀,溫柔又善良。他很喜歡阿叔呢。”
世上再沒有這樣沉重的負擔了。
“我原本就不該存在于世間,如果不是小雨的父親舍命相救,我大約早已經魂飛魄散了。小雨的父親對我有恩,小雨也因我而年幼失祜,我答應過常小弟,要照拂小雨。”
“海諾尚可傾,吐諾終不移。”孫令靈贊道,“如今黃兄一諾千金,足見黃兄人品貴重。”
黃育芩:“……”
此刻孫令靈的臉上哪裡還有驚懼之色,眼中盡是欽佩和憐惜。黃育芩趕緊别開視線,哪裡知道孫令靈心中所想。
孫令靈原本行事便不似同齡之人,在他的眼中,黃育芩是世外之人,塵外孤标,加上自己的好奇心有限,如果黃育芩絕口不提,自己也不會有半分冒犯求問的意思。孫令靈方才确實被黃育芩吓了一跳,回過神來後,卻深受觸動,不覺得黃育芩的皮相之下面目不堪。
反而是那可怖的皮相與黃育芩這三個字産生了關聯,變得可親可愛起來。
“那你修道是真?”
“是真,在我周歲的時候,有個道行高深的老道說我仙緣深厚,我的父親便不顧母親的反對,懇求老道收下我,邀請老道住在家中,當年老道說我機緣未到,拒絕了我的父親,後來遭逢變故,才得以窺道。”
黃育芩說得很慢,似乎年歲久遠,對自己的記憶不确定起來。“自我問世那日起,中足足擺了半個月的酒席,王侯貴胄都是我慶生宴上的座上賓,就算是宮中皇子,都做不到這樣的排場。自此之後,便是錦繡堆裡滾過,不曆紅塵,怎能出塵?”
說到此處,黃育芩沉默了,孫令靈知道黃育芩這是想到後來家中跌宕的,他猶豫了一下,彎下身體,輕輕擁抱了一下黃育芩,黃育芩搖了搖頭,示意不要緊的。
黃育芩沒有說的事情還有很多,他是家中的第三位公子,父親卻異常寵溺他。黃家原本是清貴的官宦人家,父親三代單傳,傳至黃育芩之父這一代時,族内子嗣艱辛。父親在年少之時,無叔伯兄弟幫襯,徒有清貴家聲,日子過得艱辛。
因此黃育芩的父親便發下宏願,重振門楣,開枝散葉。黃育芩問世的那一日,金烏西沉,漫天雲霞,鱗形的赤金雲片鋪排滿了半邊天,家中仆婢都說是吉兆,黃育芩的父親将襁褓之中的黃育芩愛入骨髓了,“得見此子,人生圓滿。”于是便不再執着于多子多福,隻将黃育芩愛若眼珠。
即便黃育芩不說,至此,孫令靈也不再難以猜出眼前之人的身世。
“方才你說了相府,隻是京城百年來,黃姓的相爺也就隻有那一位。”孫令靈艱難地梳理着他與黃育芩相識以來的點滴,“那麼你是——”
“黃毓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