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擦肩而過,拂過汗濕的發尾,孫令靈擡起頭,隻見眼前的山路越發簡陋曲折,雜草叢生處,隐約能見到三五塊僅能站腳的蒼苔斑駁的亂石。雲霧不散,未曾落雨,水汽卻氤氲着,孫令靈聚精會神地盯着腳下雜亂的石頭小心翼翼地前進,唯恐踩空跌落。蹒跚而上,終于行至一處略微寬敞的石台,孫令靈見此處視野開闊,景緻絕佳,身處其中,仿佛天地之間隻餘自己一人。
孫令靈面朝遠山,摘下鬥笠,箕踞而坐,擡臂用縛腕擦淨額角眼尾的汗水,散開濃密亮黑的長發再重新梳起,這才從行囊中取出一塊冷硬的饅頭。山風裹挾着白霧,層層上揚,仿若波濤拍擊山壁,金粉色的光束穿透層層雲霧,隔斷了更遠處的黛色山巒。參差錯落山巒舒展綿延,浸泡在終日不散的水霧中,一抹燕尾青,一抹銀鼠色,數筆蒼綠。
孫令靈看得有些入迷,察覺不出身邊何時站了一名青衣男子,他趕緊站了起來。青衣男子迎着山風,冷風自衣袖衣襟灌入,衣袂翩飛。他伸出光潔纖長的手,攏住衣衫,歉然微笑,微微欠身,聲音仿佛浸潤了昨夜春雨,不疾不徐,清朗圓潤:“公子安好。”
孫令靈站定後,向他回了一禮。
“紅塵隔雲岫,世事兩茫茫。得道飛升所見仙境大約如是,難怪賢弟流連忘返。隻是此景雖美,卻并非人間絕勝之處,賢弟切不可貪戀眼前,反而耽誤了初心。”
青衣男子姿容端麗,身段颀長,舉手投足之間頗有古意。然而面上隐有悔意,原來青衣男子覺得自己方才的勸誡委實唐突了,然而話已脫口,再收不回了。孫令靈猜想眼前男子必然是在山中修道的修士。一夜好雨,山路濕滑,即便白日不曾再下雨,自己的衣衫早已濕軟。而眼前男子的行止輕盈,衣袂翻飛,必定是修為深厚之人。
“小可孫令靈,多謝兄台提點,還未請教兄台尊名?”
此處超脫世外,詢問避世隐居之人姓甚名誰,着實不是明智之舉,黃育芩似乎覺得眼前之人頗為有趣,便揚起笑容,笑眯眯地說出了那三個字。
“黃育芩。”
“啊?”
“我的名字。”
“哦哦。”
黃育芩眸子琥珀石似的,顔色極淺極亮,此時含着三分笑意,将孫令靈笨拙木讷的神态盡收眼底。孫令靈心中叫苦,他自幼孤僻,鮮少交友,況且眼前之人又生得極好,自己卻因連日奔波,形容狼狽,更加覺得自己相形見绌。芝蘭在前,孫令靈小聲道:“真是好名字啊。”
這下輪到孫令靈想收回說出口的話了,他深覺得随意品評别人姓名,着實唐突得很。
孫令靈垂着頭,自己從小就不善交際,稍大點後便整日跟在父親的身後,自絕于人群,如今遇見這樣一位面善的修士,卻不知為何笨口拙舌,再說下去,對方也該惱了,便讷讷無言。
未曾想過會從對方的口中得到這樣的回應,黃育芩輕笑出聲:“多謝孫賢弟誇贊。”黃育芩眉眼含笑地看向孫令靈泛着粉色的耳尖和束發的發頂,察覺自己比他稍稍高了半個頭,猜他年歲,也不過十八歲上下。
孫令靈在心中反複念叨黃育芩的名字,莫名生出一股奇怪的熟悉感,卻又說不上來自己曾經在哪裡聽過。
孫令靈道:“兄台姓名甚是耳熟,明明并非尋常姓名,此刻聽來卻似自幼挂在耳邊。”
“賢弟恐怕将為兄的名姓與那黃毓英混為一談了吧。”黃育芩面上挂起了一副了然的神色,口中漫不經心地回答,清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孫令靈,嘴角流露出古怪的笑意。
晨霧漸濃,水汽蒸騰,空間逼仄起來,原先透過雲霧的絲絲縷縷的光束消失不見,天空陰沉下來。眼前的黃育芩神情恬淡,衣袂依舊随風而動,空氣卻似凝滞沉重起來。孫令靈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道:“黃兄說得可是前朝丞相家的小公子,後來離家不知所蹤的黃毓英?”
黃育芩并未直接回答孫令靈的問題,負手背對着他。
“同樣是修道之人,同是黃姓,就連名字都如此相似,賢弟可是還未将我與他聯系到一起?”黃育芩沉聲道。
莫非眼前之人真是當年修仙遁世之人,可是時間過去那麼久,眼前之人不過二三十歲模樣。若是他便是當年的黃毓英,此刻要麼修成登仙,要麼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