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說起來,今年全國大賽的會場已經通知要改到名古屋國際會議場了。”
“果然還是受影響了啊……”
“聽說是屋頂出了問題之類的,如果維修方案沒通過的話,可能過幾年就要拆除了吧,之後大概會一直由名古屋承辦。”
十一月對稻荷崎的“眼珠子們”來說是個重要的月份。排球部的人要在這個月份去參加春高縣預選,吹奏部的人則要在這個月去趕全國大賽和排球部應援的場子。
受不可抗力的影響,今年的吹奏樂全國大賽未能在東京普門館舉行,而是改在了名古屋的國際會議場。這一消息據說嚴重打擊了吹奏部的士氣,我在這段時間内一直感覺高橋有點蔫巴巴的。
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普門館之于吹奏部,就像甲子園之于棒球部。如果告訴一個打棒球的高中生,你們今年進聯賽決賽啦,但是阪神甲子園球場出了問題所以在其他地方辦,我覺得棒球部成員也是會慘叫的。
我在聽田邊提到這件事時很為朋友們感到不值。本來今年這個賽季就已經夠吃力不讨好了,現在還來搞這出,怎一個慘字了得。
如果将來的吹奏樂全國大賽都在名古屋國際會議場舉辦,那再過兩三屆,想必大家心目中的“吹奏樂聖地”名号也會江山易主,可我們這一屆還不是,至少在我這一屆高三生的心中還不是。
對目前的高三生來說,隻有站在普門館的舞台上取得勝利才算是“得成有終之美”,才算是“戴上王冠加冕”。可是現在這樣就很難受了,即使赢了,我們這一屆的全國金也很有可能被人稱為“無冕之王”,這對努力到現在的人來說是不公平的。
“總覺得……好虛無啊。”
“是有點。”
“怎麼你作為參賽選手看起來還挺冷靜的。”
“我隻是想跟吹得好的人一起演奏,然後一起拿到全國金。至于是在哪裡拿到的,對我來說不太重要。”
“啊啦,聽起來很帥哦。”
自從退出了吹奏部,我跟田邊和高橋就很少再直接見面了。雖然還保持着郵箱聯系,也互相關注了對方的其他賬号,但聊天内容已經從社團活動逐漸變成了三四天才有一次的八卦分享和今天吃什麼。
放學後去學校圖書館的路上,我時常會經過她們倆進行個人練習的地方,但現在我已經不好再出言打擾了。
比賽舉行前的某個大課間,田邊到我們班的教室門口來找我,說是有話要說。
普門館的事情我前幾天就聽到班上的同學在傳了,但是等到今天,田邊跟我親自說了一下這件事,我才敢相信它是真的。
高橋現在應該很傷心吧,她八成是沒空顧及别人的心情了。
“對了,你也報了寒假補習嗎?”
“反正到時比賽都結束了,再參加自主訓練也沒什麼意義。”
“倒也确實。結果你還是選了一般升學啊,高橋會很遺憾的。”
“嘛……高橋大概是那種類型吧,無法把喜歡的事情隻當作興趣的人。她對‘我喜歡做這件事’的理解隻有‘渴望以此為生’,但我和樂器可不是這樣相處的。”
“你喜歡小号嗎?”
“喜歡啊,就是因為很喜歡,所以我才不打算以此為生。”
田邊是在初三才開始學習小号的,理由就像她之前說的那樣,隻是因為朋友想加入吹奏部,自己也沒什麼想去的地方就加入了。
到了初三才來加入吹奏部的人很少見,她在那時還是個初學者,幾乎不可能有什麼上比賽的機會,她自己對此也不太在乎,因為對她來說,演奏并不是那麼嚴肅的事情。
田邊的父母都是老師,有着雙教師家庭對子女最常見的嚴格要求,她從小就在這個家裡吃盡了“優秀是理所當然,不優秀才需要理由”的苦頭。
她在學習這方面的頭腦還不錯,但不能說非常好,必須時時刻刻繃緊神經才能達到父母的要求,但人哪可能一直繃着自己呢?能做到的都死了,做不到會偷懶的才能活着,而對田邊來說,從初三開始,學習小号就成了一個絕佳的“偷懶理由”。
因為在認真進行社團活動,所以成績下降了,這是很合理的。因為在備戰大賽,所以需要更多的練習時間,沒空做額外加給她的作業也是合理的。
演奏樂器這個行為本身就是她的避難所,是她用來放松的東西,所以即使她意外發現自己做這件事似乎很有天份,也絲毫沒有跟父母說“我要考音大”的想法。
因為這樣一來的話,他們評價自己是否優秀的标準就不再是成績了,而是她能在音樂方面取得哪些成就。屆時,她還能再向什麼尋求庇護呢?
“我将來也會繼續吹小号,不過不是作為職業樂手,而是作為業餘愛好者。雖然高橋說過‘你有能自我滿足的水平就夠了嗎?’這種話,但老實說,是的,我隻要有能自我滿足的水平就會開心。我跟樂器一直都是這麼相處的,今後也不打算改變。”
“這樣啊。”
“你倒是很能理解呢,高橋聽我這麼說的時候可是發了好大的火。”
“畢竟這也算是人之常情……話說你們居然吵架了啊?”
“舉辦場地的通知下來之後又和好了。”田邊難得地笑了笑,帶着笑意補上了後半句。“說是不想帶着怒氣進行最後一次合奏之類的,将來回憶起來會傷心。”
“确實。”
我已經填好了志願調查表,第一志願是早大的法學部,如無意外,将來應該會去東京讀書。
田邊說她打算報關西大學的工學部,如無意外,将來應該會在大阪讀書。
高橋之前說打算考國音,大學畢業後會出國深造。雖然她沒具體說過要去哪個國家,但我們以後估計不會再見到她了。
上課鈴響起,大課間結束。
在揮手告别之前,田邊說很希望我能去看她們的全國大賽,我頓了一下,還是沒敢做出太肯定的答複,隻說要是搶到票了就去。
但是讓我說實話的話,我現在其實發自内心的不想去。
他們去那裡是去争奪榮譽的,那我去幹什麼?作為逃兵或者失敗者見證他人的成功嗎?
當然了,作為朋友,我很能理解田邊想讓我看看她人生的高光時刻這種想法,可是作為跟她同一條賽道下的競争失敗者,我現在很難以一種平和的心态來說服自己去做這件事情。畢竟這樣做的好處似乎隻有讓她不留遺憾,剩下的對我全是壞處。
不過我們這一屆的參賽選手本來遺憾就多,我還要給她再額外加一條嗎?這樣做人會不會太不厚道了?
多想無益,在輾轉反側幾天之後,我最終将決定權交給了天意。
吹奏樂全國大賽的熱度其實不低,每次放票都是要靠搶才能買到的。我今年在放票時間到之前先打開了購買頁面,打算按自己說的那樣,先搶了再說。如果搶到了就勉強一去,如果搶不到就在家躺平。
時間到,我立刻按下了刷新鍵并購買。頁面卡頓了五秒,代表緩存的小圖标轉了幾圈,最終宣判了我對這件事的處理态度:購買失敗。
我看着手機上的頁面不知沉默了多久,最後才躺倒在床上,安心地長出了一口氣。
這份安心來得多麼不合時宜啊。它甚至讓我在截圖将結果發給田邊時,都忍不住産生了一些多餘的愧疚感。
郵件顯示送信成功,對面沒有回複,應該是默認了。
三天後,田邊給我發來了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人是吹奏部全體A編成員,地點在名古屋國際會議場門前。站在構圖中心的宇佐美部長手上捧着一張獎狀,上面寫了一些模闆式的套話和一個稻荷崎吹奏部好幾屆學生都想看到的詞:
金賞。
不是東阪神金,不是兵庫金,不是關西金,而是全日本吹奏樂大賽·全國大賽金賞。
雖然這一屆有兩個強校被禁賽了,雖然這一屆的舉辦地點不在普門館,但無論别人怎麼說,這個金賞都是我們稻荷崎應得的。
有那麼一瞬間,我也為朋友們所取得的成功而感到了喜悅。可是放眼望去,照片裡這幫人我認識的隻剩下三個了,其他人對我而言幾乎跟陌生人沒有區别。
如果小林前輩、光邦前輩、田村學姐、鈴木學姐能出現在這張照片上的話,我的喜悅之情想必會溢于言表,可是事到如今,我除了向田邊和高橋都發送“恭喜”外加三個感歎号之外,還能有什麼表情呢?
初中畢業的時候,我渴望站上全國大賽的舞台,能讓香織看到我在電視上出現,讓她看看要是自己能出現在這個舞台上會是什麼樣子。
最終,我所選擇的學校确實拿到了這個資格,可是這份榮譽早已與我無關了,過往我為這個目标所付出的一切皆化為了夢幻泡影,讓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繼續出現在這裡。
作為一名高三生,我在學校還剩下的任務似乎隻有學習了。
過去的作息習慣依然殘留在我身上,與其煩惱如何與其對抗,還不如物盡其用。我跟負責圖書館的老師借走了她的備用鑰匙,開始每天早起來圖書館用功。
阿侑說能再在早練時看到我是件好事,畢竟他都習慣了,每天早上不招呼這一下渾身難受。
“還差個跑步時的小号聲,完美的早上就齊了!”
他哪壺不開提哪壺,我瞪了他一眼,阿治擡手就給了這小子一肘擊,真是幹得漂亮。
今年排球部那邊也順利出線了,阿侑這個“完美的早上”還能持續到寒假的第七天。
我們學校是有寒暑假補習班的,時間是一周,費用約等于沒有,對想要提高成績的學生來說算是好事一樁。前兩年我因為忙着練習都沒報,今年可算是報上了。
不用再頂着酷暑和嚴寒坐在長椅上練習的感覺真好。圖書館的空調冬暖夏涼,教室裡也裝了暖氣,我坐在裡面都舒服得有點昏昏欲睡了。
圖書館的閉館時間跟學校的關門時間一緻。寒假第一天,我在接近閉館時收到了一條阿治發來的信息,内容大概是問我有沒有空去長椅上坐會,他有點事想找我商量。
可愛的後輩有難,我當然是義不容辭,當即就收拾了東西往操場邊趕。
等我穿過樹林抵達老地方的時候,他應該已經坐了好一會了。并且坐姿還是相當放松的“腰靠椅背,頭仰朝天”式,整個人像是化在了長椅上。
可能是因為嫌路燈太亮,他把運動服外套脫下來蓋在了臉上。我走到長椅前,在距離他大概有半米遠的位置坐下,然後伸手拍了拍他大概是額頭的地方。
阿治在我“敲門”後把衣服拉了下來,露出一張明顯是在發呆的臉。
“喲,晚上好。”
他朝我點了點頭,權當是打招呼。
“找我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