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辨源頭的尖刻嘲諷中,石巨人自霧氣後露出隐隐綽綽的龐大身形,手掌切割開一切阻擋之物,轟然拍下。
“看來你選擇了自己的死法,那我就成全你!”
黑崎華月迫不得已避其鋒芒,側身後退、跳躍、沿着石偶的周身迂回打轉,不時蹦到它的身上借力轉向。
幸好擁有簡易智力的煉金石偶力量過于強大,以至于必須付出敏捷作為代價。一時雙方僵持不下,誰也奈何不了誰。
葛雷密顯然厭倦了“靈王候補”的難纏,趁石巨人拖住少女的當口,千百支槍械組裝完畢,對準少女萬彈齊發。
槍林彈雨裡——石巨人用寬闊厚實的軀體為黑崎華月抵擋了所有炮火。
“怎麼可能!?”葛雷密的質問趨于狂暴,“你究竟對我的造物做了什麼!!”
幾步躍上石巨人的肩頭,黑崎華月拍拍這個大個子,“既然你承認了‘煉金生命’的可行性,就代表一并承認了煉金術的存在不是嗎?在你的想象中,煉金術是合理的。很遺憾,雖然比不上惣右介的煉金才能,但改造煉金人偶我還是辦得到的。這個孩子的核心是最初級的,破解并不困難。”
“怎麼樣,要嘗試一下其他生命的煉成嗎?”
滅卻師怔然。
“僵持不下”從來就是假象,當她抛出“煉金術”概念的時候,當她“不得已”靠近石巨人的時候——這個小鬼早已想好後續計劃!
黑崎華月,【靈王候補】,她從最初就端着一副波瀾不驚的臉孔,嘲笑着滅卻師們,諷刺着他的【想象力】。
……她竟然敢嘲笑星十字騎士團最強的他?!她懂什麼!明明什麼都不知道,明明對他沒有絲毫了解……混蛋、混蛋、混蛋!!
——他要,殺了她。
“我決定了,要認真地殺了你!”冰涼的怒火自肺腑燒穿夢想家的皮囊,“感謝你,讓我能展現出真正的實力。”
另一個模樣相同的葛雷密突兀擠占進黑崎華月的視野。
左邊的葛雷密:“我可以依靠想象創造生命,也就是說……”
右邊的葛雷密:“我能創造出另一個我,并依靠這倍增的想象之力——将你打入地獄!”
遼闊而高遠的穹頂,某種“物質”成型了。它排斥開周圍的一切質量,在重力的影響下開始墜落。
黑崎華月仰望急速下墜的球體,“那是什麼?”
“隕石啊,”歡愉惬意的笑容同時回歸到兩名葛雷密臉上,“看了就知道吧,能夠把整個瀞靈廷粉碎地無影無蹤的隕石!到時候隻剩下我,可以在瓦礫中幸存。”
“……你不會忘記瀞靈廷處于我的卐解中了吧?”少女眼神的含義,通俗來講就像是在圍觀笨蛋。
“沒用的,任何結界都不可能抵擋隕石的撞擊,你已經無計可施了!”
隕石卷動氣流,位于下方的人不免會被強風刮得東倒西歪,站不穩腳。
石巨人忠誠地伸手為黑崎華月遮擋住一部分雜亂的氣浪,讓少女得以在巨物壓迫下直直凝望葛雷密。她看上去并不急切,并不惶恐,目光清澈依舊。
“你真的是【想象力】的擁有者嗎?真奇怪,所謂【想象】,不就是把不可能變為可能的力量嗎?”
目光舍棄了他,再度投回在眼前轟鳴放大的隕石處,“隻要這裡的人不希望隕石落下,那麼它就沒有摧毀瀞靈廷的力量。”
也許是死神的神明語調太淡然,又也許是她的态度太笃定,無數不可置信的猜想冒出又即刻被葛雷密否決。
她為什麼不着急,為什麼不出手?難道這個結界真的能抵擋隕石?!不、不可能的……
他們驚疑不定地,垂手等待着片刻後的結局。
有人天人交戰,有人坐立不安。
一番隊隊長室的“黑崎華月”豁然轉身,大步邁向門口。
“你想去哪裡?”總隊長京樂春水不知什麼時候從袖口拎出了屬于他的神之眼,随手把玩,“小殿下應該有說過,你留在一番隊哪裡都不能去才對。”
“……咦?”準備迎上前阻止“少女”的伊勢七緒愣了愣,視線左右巡回,到底沒敢問出聲。
“……”
半晌,“黑崎華月”回身,緩慢往回走,“伊勢副隊長,幫我搬一把椅子可以嗎,稍稍有些累了。”
“……是的,小殿下。”她擡一下眼鏡,折身退了出去。
瀞靈廷内,無數雙眼睛仰面望着散發恐怖熱度的隕星。
“那是隕石吧?”
“不要緊吧?那可是隕石……”
“沒關系,我們現在身處小殿下的結界裡。”
“是啊,靈王會庇佑我們的。”
“可那是天降隕石啊!”
“可那是【靈王】殿下啊。”
【靈王】,集結了【死】與【生】的輪回,無所不能,所向披靡。
這樣的神明,如今站在死神們這一邊。
萬衆的宏願凝聚,萬衆的期冀交彙。
星羅棋布幽幽流轉着金輝。隕石撞擊到虛幻的棋盤上,好似黃油澆灑在鐵砧之上,被肉眼可見地融化成絲絲縷縷的碎屑,在發出臨終的悶響之後,與陰謀的火種一同熄滅了所有光華。
——如若【心願】和【希望】可以成為力量,【我們】又為什麼要恐懼昙花一現的空想?
葛雷密幾乎是機械地,強迫自己回過頭去看年幼的【靈王】。
恰好她也調轉視線,對滅卻師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我說過了,憑借五感,人類加深了對本身和周邊世界的認知,從而産生想象。同理,【想象】也會被五感裹挾欺騙。”
“你在某個瞬間【想象】到隕石無法擊穿星羅棋布,是嗎?”
緘默。
緘默代替語言訴說的始末,統治了這段光陰。而終于。
“……假如……”滅卻師一字一頓朝外吐字,“那份想象是無形之物,是你束手無策、全然無法應付的存在……”
言談間,“葛雷密”自身不斷增殖,由無數個“葛雷密”個體維持的想象力把星空宇宙召喚到現實,無死角地包覆住正中的人類少女。
少女一反常态地安靜。自第一片星空的裙裾從想象中成型,她略感有趣地眨一下眼,随後徹底放松了軀體和精神。
“在宇宙中,你的身體會崩壞,無法說話、無法呼吸、無法保持意識,你将會一點點清醒地看着自己步入死亡!”
宇宙中心,黑崎華月靜谧而安然地懸浮着,黑亮的瞳色在她探手觸碰星辰的一瞬幻變為流光溢彩的奇詭群星。
“……什……”
“……為什麼……你怎麼可能在真空環境中存活?!”
——我說……是因為你【想象】到‘如此打破常規的人,必定不會被區區宇宙絆住手腳’,你信嗎?
大腦中蓦地插入柔軟清脆的少女音色,讓葛雷密真切體會到……毛骨悚然。
少女分明未曾關注他。她似乎更加青睐與他想象出的星空嬉戲,可幻想的造物無法聽懂孤星的絮語,同樣無法作出回應。
如是嘗試過幾遍,少女隻好無奈地歎息着,将數個想象力彙聚的片隅宇宙握入掌心。
“——你?!你絕對不可能是人類!你這個怪物!!”
黑崎華月無視他的氣急敗壞,一歪腦袋,“我對你,稍稍有些……失望,想象本應無拘無束,可你的想法都太過平庸,一定沒法寫好一個故事吧。”
不,不對。
數個大腦飛速運行,葛雷密們兇狠地啃噬着指甲。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的能力是想象,應該比任何人任何事物都強大,用創造力把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才對。這個小鬼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反而一直跟着她的步調,陷入某種怪圈無法自拔?!
……啊。
葛雷密忽而眯起眼,勝券在握地笑了。
“你竟然敢說失望?!盡管你一直在營造沉着冷靜的形象,可是沒有用的,我已經看透你的把戲了。至今為止你在我面前使用的都是由我想象而來的力量,換言之,在你支撐着屍魂界結界的現在,你根本沒有餘力來戰鬥,所以隻能用語言刺激我進攻,一旦我不再上你的當,你就什麼也做不到。”
華月坦然承認,“本來是這樣沒錯,不過你不是送給我‘禮物’了嗎?我很喜歡你的品味哦。【想象】,我一直很喜歡這個詞,因為這是擁有智慧的生命才可以辦到的事。”
改換主人的石偶反戈,朝滅卻師舉起了拳頭。
“哈哈哈哈哈哈哈!”葛雷密的人生從來沒有比這還暢快的時刻,他已經完全明白了,【靈王】的緻命弱點。
“你和我聊了那麼久,我總算從你這裡學到某樣東西,那就是想象可以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我想象——任何攻擊都不可能對我的身體造成傷害,我是——無敵的!”
全然摒棄防禦,葛雷密挺身無畏地面對石巨人。
以這一刻為基準,他将踏入全新的境界,用想象力揉搓世界的法則!
“……宇宙中的生命之灰,”低聲細語出自少女的口中,“賜汝新生。”
笨拙堅硬的煉金石偶頓足,徐徐剝落外層石質。
葛雷密甚至沒能瞧見是什麼生物的銳爪穿透他理論上合該無堅不摧的肉///體的。
抑或說,他的肉///體毫發無傷,而大腦清晰且絕望地感受到撕裂般的劇痛。
視野搖晃、神智恍惚,勉力掀起注視也隻能瞥見漂浮不定的狼首怪物不停穿刺過“自己”的軀殼,摧枯拉朽地奠定了這場戰鬥的勝負。
“……那是……什麼……”想象的溢散被他置之度外,此刻的葛雷密執着追問。
“煉金術的煉成,它的名字叫獸境獵犬,是來自深淵,直接對靈魂造成傷害的生物。”
“哈哈,原來我也是有靈魂的嗎……”仿佛有人向蒲公英吹了一口氣,輕于鴻毛的質量泯滅于天地,“你果然……是不應存在的怪物……”
“我知道。”
曾經的流浪之星極為認真地點一點頭,【空箱】承接住玻璃罐中的大腦,帶走了滅卻師存在于世的唯一證明。
“不過我遇到了不介意我是怪物的人,這就足夠啦。”